Windows
最开始的记忆是两台按键手机,一黑一粉,黑色的那个是我爸的、粉色的那个是我妈的——曾听我爸说,他在还没生我时买了一个诺基亚手机,在那个年代可以说是相当好的手机了;结果竟然在买回来不到半年就被小偷给偷去了,直到现在我也在为这件事感到惋惜。他后来用的手机是一台普通的黑色按键手机,拿在手里非常厚重,我总是喜欢拿着它切换壁纸,最令我中意的是一张深色背景的、摆着几个鲜红的苹果的壁纸,晶莹的水珠挂在苹果上显得相当诱人:尽管那闪亮的水珠只是一团十个手指就能数过来的像素点,而且每过一天我给他换好的壁纸就会被刷新回默认的无聊的黑色背景,理由是“花里胡哨的。”
另一台手机也是按键机,钛粉色的外壳,壁纸是一个不认识的模特女人,我奶奶经常拿着那个壁纸在我眼前晃荡、问我“你看这个美女是谁?是你妈妈吗?”一次两次,我都会认认真真地去寻找这块小小亮亮的屏幕上的人和我小小亮亮的眼睛看到的妈妈有什么相似点;但奶奶这个套路玩多了,终于让我认识到屏幕上那个穿着露肩连衣裙、带白色帽子的女人和我没一分钱关系。也说不上为什么,当十几年后我有了自己的第一台笔记本电脑、用一个二次元角色做电脑壁纸的那段时间、我妈看到我的壁纸的第一句话,也是:“哇这个是谁啊?是你吗?”
比起我爸的那台黑重黑重的手机,我显然更喜欢我妈尺寸略小一点的那台。在无数次地看过它的后盖是如何打开、电池是如何取出放进一个充电夹子里——直到很多年后,借着互联网怀旧风,我才知道原来那个东西叫万能充——然后带着满满的电量回到手机里之后,我终于怀着莫大的好奇心、在不知螺丝刀为何物的情况下硬生生地用手掰开它的夹板,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结构。这次伟大的尝试以一个小螺丝掉了出来并消失在地上为结束。
也许我爱鼓捣东西的习惯就是从那时候起就有了的吧,在我有记忆的生命里,我很难说得出是我拆开后又装回去还能正常运行的东西更多呢、还是被我拆开后悲惨暴毙的东西更多。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确实很享受把一个东西的外壳打开、记住每一个步骤,然后一层层地观察它的内部结构、试图理解它们在这个位置上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的过程。尤其是在我小学时看到初中的堂哥在关了灯的房间里进行着不知名的化学实验的时候,那奇妙的蓝色火焰深深地迷住了我。当我初中时得到了一箱物理实验用的教学仪器时,我也学着教材里的做法,给一个个开关接好红色黑色的电线,然后看着一个个小灯泡亮起熄灭。一边的体育老师见了,信誓旦旦地对我说:“这孩子以后的物理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我一直觉得我身上有一个魔咒——或者说诅咒,当别人越是对我祝福,那这个祝福迟早会反转后在我身上发挥效用。不管是初中还是高中,我的物理水平绝对是低得令人摇头的存在,与之相同的还有我那可怜的数学成绩。别人可以一句话就能理解的步骤,我往往需要花上十几分钟的时间去超频大脑、才能得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理解——而要是没有更进一步的练习,那知识就会像一个逆模因一样从我脑中消失,吞噬掉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理解,只留下一个对解题完全无用的印象。也许数学啊物理啊这类东西就是一个我永远无法拆开来观察的电子产品吧。
我与电脑这东西的初次相遇可能不想其他人经历中的那般美好。据绝大多数人的说法,他们第一次玩电脑是的经历就像是给他们的人生打开了一扇窗户,窗户里是一个花花绿绿的大千世界,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和游戏,然后随随便便挥霍一整个下午或一天的时间——这句话放我身上得改一下,因为给我的这扇窗户上装的是毛玻璃。那是一个分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的时候,我跟着大人来到一个同龄人的家里,他向我介绍他家的电脑——那个时候基本上都是家用台式电脑:一来我完全不懂电脑、二来我的注意全被那块亮得晃眼睛的屏幕吸引住了、三来这是在别人家里,我还相当的拘谨,总之,他只是不情不愿地把鼠标给了我,给我打开了一个界面,我拿着那个比我手还大的塑料坨坨,胡乱地点击着,眼睛里只看见一个极亮的东西在滚动、却完全看不清那上面是什么玩意儿:也是,在那之前,我见过最大的屏幕不过是大屁股电视的屏幕、见过最亮的电器不过是家里天花板上的灯泡,电脑屏幕则是完美地展现了将一个亮着的灯泡推到了我的眼前是什么场景,我的视网膜还承受不了如此伟物。
我记得很清楚,在我读小学低年级的时候,那些课表很无聊,但每天的生活却不无聊,那时我还不理解“礼拜”是什么意思,为此我爸曾对我大为惊讶。星期一和星期三和周日周六一样是没有区别的。每天上午四节课、下午两节课——有时候只有一节,下午放学回家,天色看起来还是中午一样,常常让我困惑这一顿是中餐还是晚餐。有天我无意中看到了我们的“课程表”,是一张旧旧的A4纸,上面除了语文数学英语,还写了些劳技、音乐、美术、信息技术之类的看不懂的东西。我不知道什么是信息技术,就像我不知道什么是美术和劳技一样,毕竟在那个地方,最高端的设备大概就是一台“多媒体教室”里的投影仪了——我们曾被安排集中起来看了一场电影。直到我进了高年级,来到了C市,我才明白,原来“窗户”外的学生们,每天的课程可以是如此的丰富。
也许就是那时起,我开始有了真正有了“礼拜”的概念,我们把课表分成了“好课”和“坏课”,后者很显然是语数外。我入学的第一周,有一天,在上完一节课后,班上的同学突然热闹起来,吵吵闹闹地往教室外跑:那状况我以前只有在放寒暑假时才见过。我问旁边的一个鹅蛋脸的女生为什么,她告诉我说这是要去上信息课了。
“信息课是什么意思?”
“信息课就是电脑课。”
“那为什么大家这么高兴?”
“信息课就可以玩电脑了啊。”
原来如此,信息课=玩电脑,玩电脑=高兴的事,这算是给我打了一个理论基础,而紧随其后的我在信息课上玩了一整节电脑小游戏则给了我一场实践工作。我的第一节课只学了几个东西:如何用鼠标点击自己想要的东西,以及如何找到游戏的入口并开玩。在几节信息课后,我已经熟练地掌握了该点击哪些图标才能用最快的速度打开游戏,还学会了敲键盘,因为我要自己打字去找那些游戏网页并搜索自己想要的游戏。看样子,游戏确实是学习的第一动力,我想起曾在动物世界里看过的画面,草原上的小狮子通过与同伴玩耍来练习撕咬、扑杀等捕猎技能,它们露出还未完全发育的獠牙和爪子,嗷呜一声扑向它的小伙伴,这种全然没有伤害性的游戏终有一日会令草原上的千万动物寒颤。游戏就是这么个东西,看起来除了浪费时间和让人抓狂外什么用都没有,但其实我日后许多技能:学习、提问、解决问题,大概就是在那时打下基础的吧。
我没有玩很多游戏,而且我玩得很不好——直到现在也是如此。金山打字王是玩不来的,因为我不想去学那无聊的打字规则;教师网络里有一个叫“战车撞僵尸的”小游戏,就是开着你的车去装丧尸,每一回的冲撞都会给你相应的奖励,然后我就拿着这些奖励去买更好的车和更大的油箱,我玩得还不错,赚到了一辆性能优异的越野车——直到我看到有人开上了校车,它简直强得要命;另一个就是4399,这个网站我从小学开始玩到中学一直到大学也去看过一眼:很可惜,由于规章问题,它现在已经不能像曾经一样即点即玩了。森林冰火人是我的最爱,当然前提是我开的无敌版。话说回来,信息课毕竟是一节课,老师当然不允许我们整节整节地玩游戏,于是每次课堂作业,完成得越快、能用来自由玩电脑的时间便越多。有时候我能余下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来玩电脑,有时候、很凄惨的,直到下课我也完不成老师的任务,只能和其他人一起挤到别的已经完成的作业的同学的电脑前看他们玩,最后不出几分钟便被走下台的老师像赶麻雀一样赶走——我们一哄而散,简直和麻雀一模一样。
于是我悟出来一句箴言:想要能多多的玩电脑,先得有相应的实力。
而我想玩电脑,很想很想。
我喜欢电脑,每次打开电脑进入桌面都像是一名教徒的虔诚的仪式,需要按照正确的顺序插上插头、打开开关和按钮,然后认真地坐好,等着屏幕亮起,出现那个一下一下移动的图标,最后伴随着一声开机音效——不不不,那绝不是我的童年,因为那时候我没有自己的电脑。我妈还在用按键手机,而我爸才刚刚成为我家里第一个用上触摸屏手机的人——那个手机此刻已经坏掉了屏幕,跟个垃圾一样躺在老家的落满灰尘与昆虫尸体的收纳盒里。我被安排在一个亲戚家的店子里,每天看他们接待客户、谈生意,用电脑处理订单和文件:有两台电脑,一台办公、一台游戏。或许是为了不让我这个小孩太无聊,我可以趁着工作不忙的时候,和堂妹一起玩双人小游戏。但那算是比较好的情况了,大多是时候,我只能看着堂哥和堂叔玩一个满屏幕方块的奇妙游戏,又或者是看姨爷子浏览小新闻把电脑搞卡死了,又或者只能守在楼梯间,看着堂妹一个人独享电脑。没事的,我心里想,因为她比我更会用电脑,所以理所当然的应该多玩点。最好的时候,我居然也能独享一台电脑的使用权限,姨奶奶告诉我说:“只能玩小游戏,不能玩大游戏。”
我不知道什么是大游戏,姨奶奶似乎对我解释了一通,但我要不就是完全没理解、要不就是一秒钟就遗忘了。我点开桌面,却完全无法下手:这不是学校里的电脑,所有东西都是对我敞开的,没有远程控制、也没有教学指导,我看着蓝天白云的壁纸无所适从,找了好半天才找到360安全浏览器的图标,然后像一个孤独的原始人终于在暴雨前找到了一处勉强能让他容身的山洞一样躲了进去,心里的紧张才缓和了一点。但即便如此,我的心里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一样,总觉得玩得不是很尽兴。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抬头环顾四周,心里一片茫然:没有操控另一个角色的堂妹、没有带着耳机玩奇妙方块游戏的堂哥、没有和客户讨论着订单的数量和价格的姨奶奶、没有眯着眼睛看无聊小新闻的姨爷子……我赶紧把目光移回屏幕上,借着游戏的刺激感逃脱这莫名的恐惧感。
电脑真的很奇妙,我第一次见到U盘时,就彻底地被这个体积比我的橡皮擦还小、却能装下一台手机都装不下的图片量的小铁块所折服。这东西是谁发明出来的呢?它只有32G大,用起来却几乎见不着底,我想到有一天在信息课上、蹲下来看那电脑箱子里的东西时,看到一个铁方块上标了个“500G”,不禁泛起一阵崇敬。这U盘很小,而且我知道我可以把一切资料都放进去,然后随身带着,只要能找到一台有相同接口的电脑,我就可以随意访问U盘里装的东西:主要是照片。这个U盘是随着一个我亲戚淘汰下来的、看我要上中学了便给了我的笔记本电脑而来的,它完全打破了我印象中的对电脑的认知:没有复杂的接线、没有硕大的盒子做主机、不用来一套严谨的开机仪式,甚至不需要鼠标,只需要按下一个醒目的开关按钮,这台窗户就轻松地打开了:不是毛玻璃,而是真真正正的、浏览随心的互联网世界。
也许在那一刻,我身上那个诅咒再次生效了:没错,每当我觉得自己正在迈步走向一个更好的世界时,世界一巴掌把我扇倒在地上、沾一身的泥巴。我很快就被糟心的弹窗和传奇广告折磨得不胜其烦,无论我点多少次加速球,文件的打开速度还是电脑的反应速度总是卡顿得让人抓狂,强力粉碎粉碎不了永远也用不到的软件,我也对每日资讯和近期热词不感兴趣。心一急、四处乱点,很快我的桌面上便布满了变态传奇图标、看不懂的dll文件、各路大师、超级大师和小鸟壁纸。浏览器首页特定是各路骇人听闻的不知名新闻,我在信息的海洋里小心翼翼地潜行着,尽量不要输错教育网站的名称,免得自己掉入特效多到卡死电脑的网页游戏和色情广告、赌博链接的窝点里。最后,在小小的、严肃的我忍着超高的卡顿连续奋战几天后,我彻底投降了。
由于一些原因,我初中上的是C市南边的一所私立学校,假如没有必要,我这辈子都不想回忆起在那里度过的三年——但很可惜,我那该死的诡秘记忆力不允许我这样:它可以视课本上那些整理得井井有条、并经过反复背诵的知识点而不见,让我在考场上答不来题,却忘不了初中的第一个晚自习,我抓到一只跑进教室里来的蟋蟀,用圆规的尖头把它的节肢分解得如零件图一样。我的初中全员都是寄宿制,每周日放半天假——有时候不放,而用周日下午那半天来考试。那些日子里,当我坐在教室里像挤牙膏一样挤出几何解析题的证明步骤时,我总能隔着窗户、去听外面传来的别的班的同学休闲散步的声音。一个下午的考试后,离晚自习前也总有快两个多小时的缓冲时间。有很多同学的家长来看他们,便给带来了他们自己的手机——我对学生能有自己的手机是很惊讶的,我觉得手机是属于“大人”的物品,并且价格不菲,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学生一众人能用的电子产品。那天我再一次想起了我很早时候就意识到的一点:我和别人不一样。
但幸好信息课还是有的。几年过去,我已经无法在记忆里搜寻出多少关于初中的机房的位置或是上课的内容了,唯一记得的是老师给我们选了一本相当厚的教材,教我们写C++。大家来上信息课,心里想的自然都是怎么在电脑上争取到更多时间玩游戏,而且这是初中时为数不多的能接触的电子产品的时机,一定得好好利用。每次上课,我们都得排成两队,把教材拿在右手上,然后在清点完人数后前往机房,等老师同意后再进教室,按学号顺序找到相应的号码坐下来——当然没有人关心C++怎么写,我按要求翻开书,这书和我以前读过的书或杂志完全不一样,只用很简短的几行汉字就讲完了一段知识点,剩下的都是些不知所谓的英文代码:就连那些汉字,我也是看得半懂不懂,什么if函数、数据库、浮点运算。每节信息课的任务便是照着书上的代码、一个字符一个空格一个标点地抄到电脑上去,然后收获一串红色的文字报错,再对着书上一个个地改是哪里抄错了。这样的工作会往往复复好几次,直到我终于原封不动地把书上的内容搬了上去,离下课也不远了。最后还没来得及打开几个网页便被外面那些其它班的同学推搡着离开了教室,只能在心里暗暗期待着下个星期的课,希望自由活动的时间能多个几分钟。于是就在这样一周一周的时间里,信息课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学校里的黑板是可推拉的,就像地铁上的门一样,往两边一拉、就出现了里面的教学电脑:桌面亘古不变的是弯曲的四色方块,它唯一的用处就是放PPT和PPT里的教学视频。有一天的晚自习不知是怎么了,一个托着笔记本电脑的人走进我们教室,插上线后对着电脑一顿鼓捣,弄出了一个全黑的界面,一边是白色的像素字,一边是一个幽灵的图标:那个幽灵的图标很简洁,只需要三四笔就能画出来,我后来有事没事就在草稿纸上或教材上画几个那样的小幽灵。最后他结束了工作,开机看了看,就这么走了。我旁边的同桌却是一副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的表情,搞得我也不由得对这场仪式有了一种不自禁的崇拜感,大概只有那些在专业的计算机领域有着多年丰富经验的人才能对这样的界面了如指掌吧,我当时这么想着。
初中发教材时,每本人教版英语书都会附赠一小盒磁带,那东西真可谓又没用又占地方,让人狠不得一到手就把它丢进垃圾桶里,让它和水果核、废纸还有牛奶包装盒呆一起去。班主任有一台收音机,亮灰色的塑料外壳,提手上贴了写着她名字的标签——她总是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贴上写有名字的标签,也要求我们这么干,于是我们班上每个人的笔、教材上都贴上了标签,写着自己的名字。每次做试卷,要放听力的时候,她就搬出这台收音机,叫班长或英语课代表拿一盒磁带放进去:磁带沙沙地响了一阵,就开始放听力了。有时候收音机不太听话,班长或英语课代表就按几个按钮、把磁带取出来,拨弄一下又放回去,我们便趁着这个空档在下面说小话——说小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最终发展成肆无忌惮的聊天,每当到了这个时候,他就会喊一声安静,然后班上又静了下来,差不多此时,磁带也正常了,于是大家又开始听听力。日子就是这么安安静静又百般无聊地度过。我在桌子的抽屉里贴了一张长长的纸带,划分出一串写有数字的小格子,从每月初标到月底,计算着还有几天时间放月假。一年在校的时间不止八个月,但我印象里好像没做几张这样的纸条就毕业了。时间就是这样,当你紧紧地盯着它时,你只会觉得它慢得令人发疯;而如果不去在意它,它快得连影都抓不住。
总而言之,我就这么带着一个不那么理想的成绩进了一个不那么理想的高中,在一个不那么理想的班上考着不那么理想的成绩,坐在一个不那么引人注目的位置上过着不那么引人注目的日子。中考完出分的前一天晚上我获得了我人生中第一部属于我的手机,那时候5G技术已经问世,而我的手机容量是4+64G,凭借着以往的经验,我相当自信这个容量够我用好几年:事实上我确实做到了,直到我大一的寒假过完春节后的返校前,我的这部手机还顽强地工作着。我妈当然考虑到了这手机可不能被我用来玩游戏,于是让店里的老板给手机设了一道隐私锁,让一台智能机完美地模拟了按键机的功能。那个时候,我家里人的手机已经换代过几回了,我猜我之所以不能用他们剩下的手机的原因是没有手机店老板的管控设置来得放心。但不管怎么说,这台手机名义上是我所有了,我自然要想办法发挥它全部或近似全部的功能。在这一点上,我短短人生中积累下来的电子产品知识终于发挥了它最大的用处:冒着风险,我成功地解开了手机的隐私限制,让它终于能和一般的智能机无差别。其实我做的事很简单:借另一部手机上网查资料,搜问题,最后实施。简单至极的步骤,以至于当我后来发现为什么在网上有那么多连这最基本的解决问题的常识都没有的时候,我先是惊讶,但最后也理解了,毕竟我很早就知道了,在因特网这张“网络”上,窗户对面坐着的是你穷尽人类的一切可以想象或不可能想象的数量的类型的人类、可能会发生任何预料之中的或预料之外的情况,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S.U.A.(安全Safety,理解understanding与 帮助assistance)。
高一对我而言最直观的变化就是信息课又回来了,于是每周我们又有了期盼,想在信息课上过一把电脑的瘾——这点对我尤其重要,因为曾今的那台笔记本电脑被冷藏起来了,直到四年后我们才想起它来。此外,教室黑板上的电脑也有点不一样:它的屏幕和写字用的区域是连着的,而且用的是水性的粉笔,总算是从根源上解决了粉笔尘的问题,只是随之而来的另一个问题就是每次擦黑板时、刷子刮下来的混合着粉笔颜色的浆水落在地上,即便费尽力气地去清理,那些曾经遗留下来的痕迹就像被胡乱地打翻了的颜料盘,掺和着难看的灰色,早已深深地融入了地板,永远无法洗脱,它势必在那里继续存在下去,直到哪天地板上的瓷砖被换掉——如果有那一天的话。
要我说,高中那会儿的电脑是用起来最宽松的,虽然总有教务处的人在走廊上晃荡,在可能的时间段出现在教室前门,然后拿手机一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们从各处截来图片,设置成不正经的壁纸;搞怪一点的呢,就把几个软件的桌面快捷方式换个图标,不知情的老师要么找不到教学软件、要么点进别的地方;亦或者把软件的图标复制许多份,铺满了屏幕,找不到哪个才是打开PPT的真正入口。结果这一招被班主任用一种谁都没想到的方式无效化了:他直接关掉电脑,无媒体教学,最后我们白白浪费掉了几次看视频的机会。在课堂上放视频的机会是很难得的,几分钟半分钟也要珍惜,最典型的是在初中,连视频前那一分钟的广告我们也看得津津有味,对此我们语文老师的反应是直摇头。由于教室里的电脑装了影子系统,每次关机后都会还原回初始的状态,所以我们常常会在上午时就挂着软件下电影,及中午时就下好了,于是我每次去食堂都会快快地把饭吃完,回去和同学们一起看电影。久而久之,全年级的人都知道了最靠近楼梯间的一个班上天天中午都有电影看,纷纷慕名而来参观。这样的现象级盛会一直持续到高三。有一天中午,当我回到班上,“电影院”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张;那天中午很安静,我们都知道日子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地改变了,那些我们习以为常的、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日子,其实只是短短的刹那不到,便消弭殆尽,再也回不来了。所谓日常,不过是我们漫长的生命中、夹在两个节点间的一小段时光,而我们满不在乎地以为这样的日子永远如此。
我在高中看着那台电脑看了三年,三年来,不管我们怎么去折腾它,它都会在第二天早上变回原来的样子:弯曲的四色方块,蓝色的背景,桌面上的软件永远是那几个,连位置都不曾变化一点,以至于当我在网上看到同样品牌的教学电脑、使用的系统却是Windows10系统时,我产生了一种极强烈的不真实感:这是怎么回事?它为什么会是这样?过了许久我才稳定下来,属于我的岁月已经过去了。
我高中选社团时,眼都不眨地选了计算机社,为的就是能多用几次电脑。第一次活动时,老师教我们用Photoshop,并很自豪(如果我没理解错她的神态的话)地说咱们学校装的可是正版Ps,而且能带动Ps的电脑可不是一般配置的电脑。机房里的电脑配置高不高我不知道,但我用起来鼠标一直一卡一顿的、做一步处理也总是出现加载条这种事我可是知道的。五年后,我用一台入门级的轻薄笔记本运行Ps,也看不到多少卡顿,顶多耗电量大了。
我大学的第一年是用台式机度过的,我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使我选择了台式机,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与电脑有关的知识基本上都是由它产生、借着它得以巩固并熟记于心的。我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学习电脑的硬件:它们是如何组装起来的,每个部分有什么用,该怎样才能让它们发挥应有的作用,以及简单的硬件检查以了解自己的电脑出了些什么问题。我的台式机出现的第一个坎、也是我直到现在也没能解决的坎、也是我迄今为止也无法准确命名它究竟是何物的那道坎,则教会我去认识电脑系统,如何去查找系统方面的问题:这和小时候不一样,或者说、不完全一样,因为这已经不是玩不玩游戏的问题了,如果问题不解决,我甚至看不到自己的桌面。也是在这个问题的催促下,我试着去重装系统,这项技能在以前的我来看是不可能的;第一次,这个鲁莽的行为给我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但很快,我解决了这个麻烦,虽然花了不少功夫,但我确实解决了它。我学着去管理自己的磁盘与文件,买来一块硬盘、一个工具包和几根线,把它装进了机箱内,这一步比我想象的要顺利。于是那段时间,每一有空就往里面装动漫资源,这份工作到现在也没结束。
后来,我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另一个兴趣:那就是突然旺盛起来的学习欲望,和对老物件的一种奇怪的情愫,尤其是关于Windows系统的:从XP到7再到10。原因大概来自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又找回了那台小学时用过的笔记本电脑,和现在的电脑相比,它不可不谓之笨重。插上早已紧紧地裹上灰尘的变压器,一个熟悉的壁纸呈现在我眼前:一片幽深的森林,一条河流,一个苔痕累累的小木屋,近景有一只鹿垂着头喝水。那是我小学时给它换的最后一个壁纸,再次遇见它的一瞬间,我短暂地看到了梦境。点开文件夹,里面的变态传奇图标与系统UI和七年前一模一样,而我又成了当初那个不喜欢握笔而喜欢握鼠标、含着泪也要用笨拙的手段和流氓软件斗智斗勇的小孩。我把现在用的电脑退回前一代的Windows系统,而又装上虚拟机、配置的是更老的系统——这样的工作我做了一次又一次,不是为了什么特定的需要,仅仅是为了在装好后、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操作界面,那蓝天白云的壁纸和飘动的四色方块;然后格式化硬盘,将整个步骤再来一遍。这当然是在做无用功,我很快就知道了,无论重装多少遍老系统,我都回不到从前那个简单地想着下次玩到游戏是哪节信息课的时候了。
我还是喜欢玩电脑。我甚至可以什么事都不干,就这么坐在屏幕前看着他——光是看着他,我就觉得自己的心静下来了;有时候我会想,再过几年,甚至是几十年,我依旧会像现在这样看着电脑走神。我当然想象不出那时我的生活是怎样,身边会遇到谁,但如果保存妥善,我完全能在无数时光流逝后,看着眼前这个不会有变化的桌面和壁纸,就好像那些时间从没有发生过。
泛泛我生,如酣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