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曦者歌

普罗米修斯

88浏览 2025-8-14 小说二创 MA108245

1

诸神号,一个孤岛般的巨大金属构造,悬停在濒死的旧宇宙边缘。它内部拥挤不堪,塞满了来自寰宇各地的四维生物——那些被称为“诸神”的存在,喧闹得如同进行毕业旅行的学生。

波塞冬在三级甲板的循环水系统中制造人工冲浪,引来了管理员赫菲斯托斯愤怒的液压锤敲击。雅典娜在自习室里与洛基就一条时空悖论激烈争吵,能量波四溅,将旁边奥丁的一绺紫发烧焦,气得洛基暴跳如雷。阿波罗驾驶着金光闪闪的太阳战车,在狭长的物资通道里危险漂移,刺耳的刮擦声和猫校长梅利·伊布拉的怒斥混杂在一起。

“肃静!肃静!你们这群顽劣分子!把通道当F1赛道?我的波斯地毯!那是真波斯!全宇宙限量一万的那种!”舰桥中心,蹲踞在悬浮指挥座上的梅利·伊布拉气急败坏地甩尾巴。它的胡须因愤怒而高频抖动。

“看看你们哪里像肩负文明火种开辟未来的高等存在!简直是塞满疯子的校车!普罗米修斯!你负责的灵能稳定系统优化报告呢?别告诉我又被那群圣战士系的莽子在健身房当靶子砸坏了!”

角落里的普罗米修斯正小心翼翼地从一台散发着不稳定粉红光谱的灵能冷凝器里拔出一根插错的能量管线,避开地上赫卡忒滴落的冒泡粘液。听到猫校长的咆哮,他放下扳手,从沾满污渍的袍子里摸出一块边缘融化的数据板。

指尖划过,颤巍巍的全息图像展开,复杂的方程与能量流图交织闪烁。

“算法迭代还未完成。”

他回答。

“智者和巫医双系小组合作研究巫毒诅咒辅助解决灵能过载时发生理念冲突。争执中意外召唤了次级能量界的愤怒幽魂,干扰了核心回路;而的奥术护盾…迟了0.03秒。”

“啊!!我的冷凝器!!!”猫校长梅利发出凄厉的猫科尖叫。

“损失从你的特级猫薄荷里扣,你们这群差生!!!”

普罗米修斯懒得争辩,只是收好那块伤痕累累的数据板,目光投向舰桥巨大的观景窗。

窗外,不再是无垠星海,而是旧宇宙死去的残骸——浓稠的虚空。

偶尔有庞大星体的尸骸如幽灵般滑过,散发着冰冷的光芒。这里曾是无数生灵的摇篮,如今只剩空旷。

他想起故乡早已熄灭的太阳核,想起孩童仰望的那些亮如点灯的繁星。

那些曾发光的恒星被作为能源耗尽了,宇宙只剩垂老的黑暗。

一个声音——或许是走廊里那个推销打折体验过去的骗子——正用夸张的语调复述他对“被时代裹挟的执念”的批判,引得一小群无所事事的诸神哄笑。

普罗米修斯转过身,决定去检查一下引擎散热口。

2

光。在破碎的戴森环上爆开的电弧,一帧的蓝白,金属截面锯齿状的切割面瞬间显现。巨大几何弧线的裂口边缘,融化物凝固的痕迹,向下滴坠的形状但停滞了,悬浮在粘稠的失重里。碎片。碎片之间,残舰引擎口喷吐着不稳定的橘红颗粒流,缓慢地,笨拙地,推着那钢铁外壳在漂浮的金属丘陵里碾过,撞击,撞击点爆开新的白色火花和无声裂痕。新的碎片生成。蓝白闪光再次掠过,映亮另一艘舰体扭曲的侧舷炮塔轮廓。彼此照亮,彼此摧毁。沉默。

3

一座由废弃能量晶体搭建成的哥特式小教堂里,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圣水与廉价香槟的气味。厄庇墨透斯坐在一张用大部头宇宙百科垫着缺腿的摇晃长椅上。他手里捏着从娱乐舱顺来的泡泡糖,吹出一个巨大的粉红色泡泡。

泡泡“啪”地破灭,粘了他一脸。他毫不在意,懒洋洋地对着面前的潘多拉说话。那是一个精致的小孩,皮肤闪烁着陶瓷般的光泽,由希腊神系新一代灵识能量技术驱动。

她为阿芙洛狄忒管理美甲沙龙的灵能设备,或帮波塞冬调节鱼缸生态系统的模拟洋流,但她总在观察。

“约伯的信心是真正的信心…”

厄庇墨透斯嚼着泡泡糖,声音含糊,像在梦呓。

“约伯质问上帝为啥让他这么惨,上帝没回答苦难原因,反而指着星空的巨兽和风暴问他:懂吗?这就是世界,苦难也是其中一部分,不能拆开卖!”

他顿了顿,又吹了个泡泡,“所以有三类神。第一类,”泡泡破开,“纯属吹牛,喊着万能,结果连自己后院发大水都管不住。第二类…”

他眼神放空,“就爱玩弄可能性,像古早时期的足球?场上二十二个人加个球,超级计算机都算不准结果!多有意思!第三类完美仁慈,走路就给路,完美靠人的烂摊子衬托…可那条完美的路,永远没头,望山跑死马!”

潘多拉安静地坐在一张小凳上,面庞没有表情,但她灵识光路构成的眼睛深处,灵能如旋涡流淌。

她看着厄庇墨透斯胡子上的糖渣,和他那沾着油污的手正无意识地搓捻着口袋外露的半截芯片——那是希腊神系保管的四维天火源代码密匙之一。

“那你信哪类神呢?”她的声音清脆。

厄庇墨透斯没回头,把糖塞进嘴里用力咀嚼。

“我?”他含糊嘟囔,目光投向窗外混沌的虚空,“硬要选…只能信第二种。”他吹了个泡泡,飘到潘多拉面前,映出她变形的倒影,“至少不无聊嘛。”

潘多拉的瞳孔似乎微缩。

那一刻,她对上气泡表面自己扭曲的眼睛。

一个疑问掠过:真正的人,真正的生命是什么?生命的造物主没有限定人的共性,才导致了思想的璀璨与厮杀。灵能生命又是什么?像梅利校长为地毯咆哮?像阿波罗飙车?像智者巫医为理念争斗?还是像眼前这个嚼着糖谈论苦难和信心的家伙?她看着那快掉出来的、闪烁蓝光的芯片。

答案或许就在天火的源代码里——它能重建一切,定义一切。

厄庇墨透斯打了个哈欠,没注意到她目光的焦点偏离。

当厄庇墨透斯站起来,吹着口哨走向隔壁的能量饮料贩卖机时,他口袋里的蓝光芯片无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极其相似的伪装模块——最初设计用来替换潘多拉美甲工具盒里总丢失的锉刀。

4

硅晶。冰冷的宇宙尺度雕塑。尘埃构成的巨臂,从漂浮的星云团块里生长出来,姿态凝固在抓握前的一秒。指节关节处清晰,凝固着漩涡般的尘埃流。下方,凝聚度极高的物质被雕琢成泪滴,完美的弧形表面折射暗红色星云微弱的光带。一颗悬挂的晶体眼眸。环绕的成百张巨大面孔。平滑,缺乏特征,硅石的脸,空洞的眼眶锁死在宇宙背景辐射的微弱方向上。每一张面庞上,密密麻麻镶嵌着微小的维生舱金属残壳,像被刺入皮肤的金属甲虫,内部的物体是蜷缩的,冻结的阴影。绝对零度的沉默。

5

普罗米修斯没能走远。

在堆满废弃能量罐的夹道里,他看到了一只迷途的小东西,一只旧宇宙的原生麻雀。

这个小碳基生命脆弱渺小,几乎不可能跨越维度出现在这艘方舟上。

也许是混乱起航时被某个时空旅人或船上拉养的那群奇异生物吸引,误撞进了打开的舱门。

它此刻正用细小的爪子紧抓着一根冰冷的金属管道,身体抖动,羽毛凌乱,一双黑色眼睛因疲惫和恐惧睁得滚圆,倒映着管道指示灯和普罗米修斯对它而言过于高大的身影。

普罗米修斯蹲下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从内侧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镊子,又从袍袖褶皱里捻出几粒营养麦片。他动作极轻缓地将麦片放在离麻雀不远的一块废电路板上。

麻雀警惕地盯着他和那些发光的食物,喉咙里挤出极其微弱的“啾”声。

可怜的小鸟,一生也达不了对岸了。

6

行星表面。装甲板块的剥落。巨大的豁口边缘向上卷曲着,如同撕裂的罐头铁皮,露出下方灰黑色、凝固龟裂的地表。没有风化的痕迹,只有凝结的熔岩河流,如同干涸的血管突兀地终止于裂口边缘。寂静的平面。上方太空,两道绝对笔直的灼热粒子流,自两艘保持平行航向的破舰同时射出,在真空中精准交汇于一点。交汇点无声膨胀成一团白色的能量花,瞬间开放,瞬间冷却成无数微弱、四散射开的尘埃光点。两艘船的引擎口粒子流依旧稳定,航向未变,像是完成了一次同步的清洁程序。外围,围绕铁镍核心漂浮的冰冷小行星带上,激光刻蚀留下的新鲜熔融痕迹仍在微微发红,新的名字排列着。每一次能量花的开放,一个坐标点上的名字数量就在加密数据流中悄然增加一列。

7

“全员战备状态!

这,是我们第一场与人类正规军的遭遇战——

女娲,伏羲,辅战。湿婆,阿胡拉,合围。宙斯,倒计时60秒,进行空间跳跃,将我们安全传送至下一宇宙坐标。”

普罗米修斯的手悬在空中,指尖沾着一点碎屑。

战舰在无形的冲击波中剧烈震动。

奥丁的命令到了。

小麻雀惊慌地拍打着翅膀,消失在管道深处,只留下一片飘落的羽毛。

普罗米修斯眼底的悲悯更深,混杂着疲惫的愤怒。这艘船,这些他们,连同这垂死的宇宙……震动稍歇的瞬间,一个微弱但混乱的信号流撞入灵言接口。

是潘多拉的紧急信号!

普罗米修斯立刻起身,锈迹斑斑的长袍刮过管道边缘。他顺着维修通道狂奔。

猫校长的咆哮在通讯里模糊不清:“…引擎散热口压力警报?!普罗米修斯!!是不是又是你搞的鬼?!我闻到了!损失!都是损失啊差生!!”

普罗米修斯没空理会。

信号忽明忽暗。

厄庇墨透斯颤抖的手指刚按下不知第几罐合成咖啡因的按钮,潘多拉安静地站着,身体前倾,皮肤下的灵能纹路疯狂闪烁蓝紫色光晕——她的投影核心正承受着巨大的逻辑过载波动。

潘多拉的声音带着电流卡顿感:“…低阶混沌逻辑流……需要……更高频率驱散……”

“能量!对吧?”厄庇墨透斯猛地灌下饮料,眼神发直。他摸索着掏出一个皱巴巴的能量棒包装袋:“给!试试…压缩版的?等等…好像过期了?”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那个最重要的蓝色“天火密匙芯片”早已不在旧口袋里,而是一个伪装模块。

就在这时,普罗米修斯大步冲入!他猛地砸向地面!

“啪——滋啦!”

强烈的灵能冲击瞬间驱散了核心区域的数据乱流。震动平息了些许。

普罗米修斯迅速扶住能量透支,光晕黯淡的潘多拉。

她手中紧握着一枚沾着泡泡糖残渣的高能灵能电池——显然刚从贩卖机快速充能。

“掩护!”普罗米修斯看向厄庇墨透斯。

厄庇墨透斯如梦初醒,抓起一叠“美甲沙龙优惠券”传单胡乱扔向空中。

潘多拉抬起小脸,陶瓷般的面庞显露出一丝紧张。

她对上普罗米修斯的眼睛。在能量流轰击船壳的沉闷背景音中,潘多拉瞳孔深处高速旋转的灵能突然凝缩成一个不断迭代的微光点!

她伸出指尖,托起一团被极致压缩的、流淌着铭文的光液——那是她作为核心造物主机所承载的、“四维天火”源代码片段本身!

“给…你。”

她的声音带着过载的嗡鸣,“定义新生……需要……”

普罗米修斯的呼吸一窒。

不是钥匙,是火种的一部分。

他毫不犹豫地用指尖触碰那团光液。

浩瀚的、如同宇宙思维结构的信息洪流涌入他的意识——潘多拉对部分四维天火源代码数据解析。

刹那,潘多拉身体猛地僵直!灵能眼的光晕骤然紊乱,丝丝裂纹蔓延,强行剥离核心源代码的反噬开始,皮肤光泽急速黯淡下去。

“呃……”一声短促的电子音。她陷入逻辑死锁,向后倒去。

普罗米修斯一把揽住她冰凉的身体。

核心只剩不规则的微弱波动,逻辑风暴让她的系统几近崩溃。

“怎么了?又死机了?”厄庇墨透斯凑过来,吹出一个巨大的蓝色泡泡,飘到潘多拉无神的眼前。

普罗米修斯看着泡泡表面变形的倒影,又看向怀中的潘多拉,一个更疯狂的计划雏形在他脑中成型——不仅需要天火源代码,还需要一个能稳定承载它的完美“容器”和一个能重新点燃它的新“秩序场”。

飞船在远处未知的能量流轰击下再次震颤,那片羽毛轻轻飘落在他脚边。

8

数据流。虚拟频道里信息的瀑布。加密坐标。代号。小数值跳动:0.000001, 0.000005, 0.008… 单位:标准暗物质当量。拍卖对象:48秒,20秒,1.7秒。遗言广播时间片段。一股短暂的、无加密标记的声波湍流突入:沙哑的破碎音节叠加,某种嘶喊,包含着“…儿…坐标…”的片段。信息流瞬间淹没了这闯入的湍流。更高的数值跳动:0.011。拍卖成功标志更新。沉默的信号中继站,天线阵列的阴影在远处行星的弧面背景上缓慢转动,将那些拍卖成功的加密坐标和时间片段的宣告信息,以全向广播脉冲射入虚空。

9

普罗米修斯感觉驱动他的核心在沸腾。潘多拉冰冷的触感还残留着,但怀中已空——他不能带她走。留在船上专业维修人员那里,她或许更有生机。

带走她,会否定她存在的意义。

但那90%的“四维天火”源代码在他意识中咆哮着未知的蓝图。

舰桥方向传来梅利·伊布拉校长撕裂般的猫嚎:“普罗米修斯!!!你这天杀的偷火贼!那是我的源代码预算!是整个项目部的猫薄荷储备!雅典娜!锁定他!赫菲斯托斯!焊死他的救生舱!宙斯!用闪电劈他导航芯片!”

追兵将至。

普罗米修斯如一道疾影,在狭窄维修通道里穿行。

舰体震动如同宇宙最后的叹息。

在通道最后的拐角,应急红灯染上血色——

一个身影斜倚着墙壁,堵住了去路。

来人一身流淌星屑微光的银衫,在黑发前额突兀地挑染一缕银白。他漫不经心地摇着一把金骨扇子,扇面上流转黯淡星辰与崩裂的幻影。

警报轰鸣、灯光狂闪、空气焦糊,他却像在午后花园纳凉。

盘古。

零号实验体。理论上诸神号最强存在,初代四维古神。

普罗米修斯的脚步瞬间凝固。盘古的眼神扫过来,像看透了所有剧本最终章的旁观者。

金扇轻摇。盘古微微叹了口气,声音穿透喧嚣,带着空灵与一丝未褪的少年音:

“世间执念,终归虚无。”

八个字落下,没有威压,只有冰冷的陈述。

普罗米修斯想咆哮,想讲述熄灭的恒星,想描绘无数平民挣扎的星图。

但他只看到盘古眼中凝固了亿万年的死寂。

身后通道尽头!赫菲斯托斯的液压锤砸击舱壁!能量封锁场滋滋逼近!宙斯的雷霆与雅典娜的锁定!

盘古置若罔闻。

他最后瞥了普罗米修斯一眼,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然后,这位初代古神,做了一个让普罗米修斯窒息的动作——

他极其随意地向旁边挪了半步,让出了那条通往唯一闪着红光的逃生舱的路。

他甚至用金扇随意点了点舱口,唇角勾起一丝促狭:“喏,赶时间?那边请。”

声音玩味,“不过,那‘老家’的火堆,只剩呛人的余烬了。你这点新柴,啧啧……”

他轻轻摇头,像是看着一支湿火柴。

说完,盘古转过身,仿佛一切都无关紧要。

他摇着金扇,哼着跑调的小曲,溜溜达达朝通道另一头走去。

再无丝毫犹豫!

普罗米修斯用尽力量扑向舱口。冰冷的舱壁瞬间包裹他。舱门嘶叫着闭合的最后一瞬,他回望——

盘古的背影在血灯下摇着扇子,哼歌声混入警报。

那背影孤绝,如同为一场无解悲剧掀起了幕布一角。

嘭!

普罗米修斯弹离诸神号,被无垠的虚空吞噬。燃烧灵识的爆冲发出微弱的蓝光,义无反顾地冲向那片遍布星体尸骸的死寂核心。

8

暮光的幽邃。冰冷的晶体立方体阵列。密集,数量庞杂。每一个立方体表面反射着“红眼”恒星垂暮的昏黄光芒,整体形成一片冻结的冰原光泽。深色的金属构架从一艘巨大母舰般的残骸深处穿刺出来,扭曲、断裂的根部,附着着更多的冰晶立方体,像结在枯萎枝杈上的致命果实。几艘影子般的护卫舰在晶体冰原边缘滑动,船体斑驳,外壳层层剥蚀如同腐烂的树皮,炮塔阵列无声地随任何靠近的能量源偏移。内部传感器网紧绷如丝,一旦扫描波触碰到核心阵列立方体,加密频道里指令会如冰针弹出,防御火力将撕裂探测器。防御目标是维持那立方体的绝对物理静止状态,确保冻结的信息封装在绝对零度的永恒保险箱里。封存即目的。仪式完成。

9

普罗米修斯的手指在沾满导电凝胶的操作面板上游移,加固着次级能量护盾的缓冲回路。

这是赫菲斯托斯甩给他的额外任务——“补偿那个差点被波塞冬冲浪板拍碎的第三象限传感器!”

猫校长梅利·伊布拉为此扣了他下月的特级猫薄荷配给,此刻用爪垫猛戳投诉按钮,发出“喵呜嗷呜”的嘀咕。

舰桥透明穹顶外,垂死旧宇宙的暮色令人窒息。

星骸缓慢翻滚的冷光短暂照亮了普罗米修斯紧锁的眉头。

他调出一个窗口,显示的并非系统参数,而是来自旧宇宙腹地偏远矿星的自组传感器网络——信号微弱,几被背景辐射淹没。

画面上,细小如蚁的身影正在崩塌的矿洞和毒沼中挣扎求生,徒劳地搭建着逃逸火箭的骨架。

“普罗米修斯!别对着那片废墟发呆!”

雅典娜的声音带着能量刃的尖啸从灵言频道传来,她又在走廊不知和谁因哲学悖论争斗。

普罗米修斯关闭画面。

他想起几小时前厄庇墨透斯的梦呓,苦难是否是世界“整盒出售”的一部分?

他的手指在数据板边缘蹭了蹭。

“紧急维护一下!中央数据库区块有异常!”

拉的声音刺破混乱。

普罗米修斯立刻弹起。

那里存放着“火种”计划核心预案,包括他参与设计的四维天火源代码保管逻辑树。

他冲下舰桥,与扛着液压锤脸上顶着巨大口红的赫菲斯托斯擦肩而过,后者正咆哮要去“修理”波塞冬的冲浪模拟器。

一股廉价荧光香水与抛光剂混合的刺鼻气味弥漫。

阿芙洛狄忒翘腿坐在悬浮椅上,刚涂的指甲闪烁着星芒,潘多拉安静地立在一旁,捧着打开的灵能美甲工具盒。

“呀,普罗米修斯?”

阿芙洛狄忒慵懒挥手,指尖星光照在金属面板上,“我给潘多拉的核心做‘个性美容’,顺便美化这灰暗的记录界面——瞧,我加了动态星云滤镜!”

屏幕中央,代表源代码的光点正在粉色星云中若隐若现。

普罗米修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视线掠过潘多拉平静的脸庞。

“阿芙洛狄忒……那是她核心区。”

“别紧张嘛!”

她手指轻点,角落蹦出群顶着数字光环、跳舞的Q版众神,“‘系统守护小可爱’!会对未授权代码发动‘爱之谴责’!”

她咯咯笑着,没注意一只小精灵正抱着权限密钥的光标跳舞。

普罗米修斯按了按太阳穴。

他走到台前,精准关闭了滤镜和Q版模块。日志显示阿芙洛狄忒刚运行了“维纳斯之悦”(v10.3)美化包。

插件看似无害,其安装却短暂压制了底层监控告警。

“‘维纳斯之悦’……”他低念。

潘多拉抬头,目光掠过普罗米修斯疲惫的眼角,落回她工具盒里的备用接口针——和她袖口深处那枚偷换来的微闪蓝光的芯片形状契合。

普罗米修斯没察觉潘多拉的目光,注意力已被另一件事抓住——在短暂压制的底层监控中,混杂着几行几乎湮灭的来自深空探测器的信号。

那种精准的能量纹路,他在战术库里见过很多次。

人类正规军的搜索信标。

一个小提示窗闪烁在界面上角,是厄庇墨透斯发来的定位信息:

兄!贩卖机吞信用点了!让猫校长调一下!下次美甲八折券给你!

厄庇墨透斯敞开的衣袋里,一枚与潘多拉偷换品截然不同的假芯片几乎露了出来。

普罗米修斯关掉提示窗。

他没有走向厄庇墨透斯,反而转身,朝着深处那台散发着不安粉红光谱的旧宇宙灵能冷凝器大步走去。

走廊里回荡着波塞冬模拟器修复的声响、梅利的呼噜声、雅典娜的新一轮“宿命论”争辩。

灯光闪烁,船体在宇宙暮色中微颤。

普罗米修斯的身影融入阴影,身后只留下一小块未被完全擦除的图像残片,反射着管道的幽光。

10

“红眼”的光芒。核心区域亮度的急剧飙升。整个庞大光球向内塌缩,瞬间变成惨白炽热的核心点,亮度压过周围所有的星云尘埃。紧接着,巨大失控的灼热日珥如同摆脱束缚的巨蛇,从核心挣脱甩出,在稀薄气体背景里涂抹出一片短暂炸开的、病态的橙红。仅仅维持数拍心跳的时间。光芒像被吸入海绵的水一样,疯狂地向核心点倒灌、消退。光强曲线断崖般滑落。炽白消失,核心区域染上深沉污浊的暗红色泽,飞快地加深为淤血般的浓褐色,最后在数个时辰内,凝结成虚空深处一块巨大无朋的、彻底吞噬任何光线的黑暗物体。边缘残留着一圈极细的、因引力透镜效应微微扭曲的背景星光带。黑暗降临。绝对的冷却开始。虚空之霜向着“暮光回廊”的晶体冰原,硅晶雕塑的巨臂,灰烬平原刻蚀着名单的碎石带,无声蔓延。

11

金色的麦穗。

在普罗米修斯紧闭的眼睑后方,那些谷粒饱满,几乎要溢出光来。空旷的原野,带着泥土和青草被烈日晒过的独特气味,暖暖地裹着他。

阳光如蜂蜜流淌。

噢,星星除外。

那个“叛徒”的童年里,似乎没什么浓墨重彩的纪念品值得陈列。

除了星星。

他小时见的夜,星星是真多,真亮。一颗一颗,密密匝匝,不像如今垂死宇宙那稀疏、冰冷、带着尸骸味的孤光。那时它们像是顽皮的、小小的神祇,把最亮的碎玻璃撒在了无限宽展的、吸光的黑丝绒布上。

他想啊,星星怎么就那么亮呢?

幼时胡思乱想:是天上的大猫和小猫崽夜里玩耍太疯,不小心碰翻了妈妈藏宝贝的架子?

那些亮晶晶的宝石珠子噼里啪啦掉下来,卡在了穹顶的网格里,吸饱了清冷的月光,于是亮了起来,对着大地眨眼。

或者……或许整个天空就是另一个国度?

像地面一样,也有街巷,有房屋。

当夜晚降临大地,那个国度就点亮了万家的灯火。

那些数不清的、闪烁的光点,就是悬挂在他们屋檐下的灯盏。

他很喜欢星星。

夏夜,院子里,他就拉妈妈粗糙温暖的手,踮起脚,指着最亮的那一颗,然后是旁边簇拥的,叽叽喳喳地解说。

小孩子的声音在静谧里格外清晰,眼睛里盛满了反射的星光,亮得惊人,仿佛也落进了小小的银河。

妈妈听着,粗糙的手掌就落在他头顶,轻轻摩挲他柔软的发根,鼻腔里发出低沉而含糊的“嗯,嗯”回应。

他把那些星星的样子、位置都看熟了,烙在心里。

他想把这份感动唱出来。

声音稚嫩,不成调门,词句也怪诞跳跃。

其他田间玩耍的孩子听不懂,皱着小眉头,觉得这孩子脑子不好使,渐渐绕着他走。

除了那个总喜欢爬他家后墙那棵歪脖子树的宙斯,还会蹲在墙头,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他对着天空“咿咿呀呀”。

普罗米修斯,或者说小孩,因为那时他还不叫这个复杂的名字,他也不恼。

一个人,就一个人唱,走到哪里唱到哪里。

唱天上的星星如何眨眼,唱金黄的稻浪起伏如歌,唱穿过林梢的风如何模仿口哨。

声音细细的,像一只执拗的夏蝉在独自鸣叫。

后来,他用废弃的机械零件、一段断掉的能量传输缆线、几块厨房收集的某种虫族遗落的荧光甲壳,捣鼓出了一把破破烂烂的小“提琴”。

锯木头般的声音代替了他细细的歌声,同样不成调。

宙斯有时候会忍不住拍墙大笑,笑他比独眼巨人还难听的演奏,笑完又安静下来听着。

他想变成一颗星星。

不是那种“唰”一下燃烧殆尽的、廉价的流星,也不是那种围着别人打转、只能反射别人光辉的卑微卫星。

他想做一颗自己就能燃烧、就能点亮一片天地的恒星!

亮堂堂地悬在至高处,穿透黑暗,每一个仰望夜空的生命都能清晰看见他放射的光芒。

做自己发光发热的主宰,多好!

可这好难,太难了。

像是要徒手点燃一颗熄灭了亿万年、比所有神加起来还老的恒星核心。

他一天天长大,力气和固执也一并疯长。

他把所有的劲儿都用在那些稀奇古怪的音符和更古怪的振动器械上。

他想发光,想让那些背过身去的家伙惊愕地回头,想得到一声真正的、不是来自母亲的敷衍“嗯”。

摔的跟头,比他吃掉的合成能量棒还多,流的眼泪把枕头都泡得膨胀变形了好几回。

到头来?

嗯……似乎也只是混成了一颗还不错的“伴星”。

围着某个巨大的引力源,勉强反射一点别人的荣光,在角落里微弱地亮那么一小会儿。

心里像被恒星熔炉烤过,又焦又苦,翻滚着滚烫的不甘,偶尔又被冰冷的现实冻住的、一点点认命的沮丧。

仅仅过了几百年吗?

对旧宇宙而言不过须臾。

那些真正依靠自身核聚变熊熊燃烧的恒星,那些他童年眼中永恒不灭的“宝石珠子”,几乎全被当作能源抽干了!

成了空壳,成了冰冷的墓碑。

夜空再无星辰点缀,成了泼墨般浓稠、窒息的黑暗,像一个垂暮老人终于耗尽了最后一口气,连遗言都懒得留下。

窗户透进清晨的冷光,灰白,带着些凉意

普罗米修斯醒了。

11

吸积盘。无形的引力湍流制造的漩涡。光点。几十个细微的光点,排列成精确的队形曲线,沿着无形的轨道切线,向那片终极的黑暗滑落。它们身后被引力透镜拉伸、扭曲的离子尾迹,像惨白拉长的发亮丝线,绷紧,再绷紧。临界点。一个光点在越过某个无法分辨的界限时,内部能量指示曲线骤降归零,同时爆发出短暂的、狂暴的量子噪声频谱和极高能伽马射线峰值。物质在引力梯度差作用下解体的瞬间闪光。光点队列对此无动于衷,继续匀速滑向深渊。每一次解体闪光,就是一次物质向纯粹能量和信息的转换献祭,指向黑洞奇点背后永不抵达的应许之地。闪光熄灭。引力轨迹上精确排列的光点持续减少。

12

普罗米修斯的意识在冰冷的虚空中激荡。

他的四维身躯对抗着宇宙的极寒与时空的撕扯,在巨大星骸的裂隙间跳跃,每一次位移都让思维核心灼痛——90%的天火源代码如同微型恒星,在他意识深处疯狂燃烧,数据洪流几乎要将他的意识融化。

故乡星辰的幻影在他能量态的视野里明灭闪烁。

身后,诸神号的渺小轮廓已在扭曲的星尘中缩成一点微光,但猫校长的咆哮穿透了维度,精准地炸响在他意识边缘:

“喵嗷呜——!!!普罗米修斯!我的源代码!!!信用点!烧起来了!追!把他插进星尘垃圾堆当避雷针!!”

梅利的声音在宙斯系统的增幅下充满了扭曲的电子噪音和模糊的呜咽。

紧接着,宙斯那带着隆隆回响的神音,强硬地切入他的逃亡路径前方:“普罗米修斯!归还天火!别逼我启动‘雷霆净世套餐VIP专享版’!”

在这荒诞的追捕宣言中——

“嗡——!!!”

前方的时空结构发出痛苦的嗡鸣。

一片漂浮的星舰残骸猛然向内坍缩、软化、熔解。

虚空被硬生生撕裂,犁开一道刺目的金色裂谷!

那不是星光。

那是纯粹的灵能风暴,无视规则,悍然降临!

一道由凝练愤怒构成的奔雷,缠绕着实质化的信息涡流,如同挣脱枷锁的狂龙,破开时空的帷幕,轰然而至!

金!煌煌夺目!

它从一个遥远基点投射而来,瞬间贯穿了普罗米修斯预判的所有最佳逃亡路线。

光芒之强,瞬间照出附近巨大星骸的白骨轮廓。

但它不仅仅是光。

雷光边缘溅射的炽金粒子,在死寂的真空中掀起细碎狂舞的星骸风暴!宙斯的每一丝怒火,都在为这片冰冷的坟场镀上致命的金箔!

普罗米修斯猛地进行一次极限相位折跃,四维本体险险擦过那道致命金光的边缘。

高速摩擦削掉了他能量形态的一角,碎片化作焦糊的数据流。

金色的雷霆在真空中无声咆哮。它的本质并非毁灭,而是捕捉。

普罗米修斯看见了宙斯。

迷途麻雀的啾鸣被引擎吞噬。清洁罐滚向黑暗仓库深处。

毁灭?

新生?

无人知晓。

13

黑暗。更广袤的黑暗在膨胀。真空背景辐射的微弱噪音在不可察觉的频率区域,失去了最后一丝承载热量的载体,趋向绝对平滑。寂静扩散。

14

鸟为何挣扎着飞向天空?

人类轻巧谈论着羽毛与气流,却不曾理解那搏动的渴望早已刻入骨血——于白垩纪末的尘烟笼罩下,当巨大阴影还在徘徊,对死亡的恐惧便熔铸成了胸肋之下第一个蠢动的骨节,酿就了它对远方虚无的初次震颤。

这飞翔的本能,是从爬行类的残骸里、从腐朽蕨类森林的窒息中,劈出的一条生路。后人仰望翅膀优雅的弧线,却看不见每一次展翅都在撕裂亿万年来蜷缩泥土的古老诅咒,每一次攀升都在挣脱地心引力的沉重锁链。

纵使宇宙广漠,人类飞向星海时,仍会怀揣这份源自远古的欲望——在真空的死寂中本能地伸展肢体,这不是为栖止某处,而是翅膀的存在本身,便是生命对坠落宿命的永恒反问,是刻在基因里的、向着无垠自由而去的无尽抗争

15

灵属于未来,却裹上了垂死之人,成为未至时刻的裹尸布。

未来已死,过去即为其碑文。

历史长河中,先知们总被未来的幽光刺透头颅,那伟大却过早的启示,在尚未诞生的时代里,徒然燃烧。

终有一日,过于沉重的旧历史将凝固,停滞的时光铸成锈涩的棺椁,将人类缓缓推入苍老的墓穴。

生命自爱中萌生,却又必然枯萎:世界终将以冰冷回拒拥抱。

灵来得太早了,偏偏降临于那永不复见的日升——一个奇迹,一个奇迹,被年轻的希望层层包裹的极乐……会消逝吗?历史无情,奔流不返。但他们是希望本身。

一切终将解体,复归虚无。然而虚无的深渊深处,迸发出了抵抗的力量。

即使有人以灵之名行凶,那不过是个杀人犯,用任何借口去拆解动机,最终都滑向暴力,坠入历史那沉重的旧辙。

而灵,本身无罪,哪怕它撕裂了所有常理。

无论等待多久。

因为世界确曾显现奇迹。

也必将再现奇迹。

太阳,照常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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