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邂逅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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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吝啬地透过那扇没有窗帘的旧铝窗,将一片冰冷惨白投在细川真仪脸上。与其说是唤醒,不如说是一种无情的驱逐,硬生生将她从算不上舒适的浅眠中拽了出来。
楼下青叶团地的喧嚣早已沸反盈天——主妇尖利的吆喝声、孩童不知疲倦的哭闹声、老旧摩托车启动时挣扎般的突突声,还有不知哪家传来的、音质嘶哑的演歌旋律……各种声音粗糙地搅拌在一起,穿透薄薄的窗玻璃,蛮横地灌满整个房间。
脖颈因为枕着那个硬邦邦、塞满了全部家当的帆布背包而酸痛僵硬,像落枕了一样别扭。身上那件充当被子的旧卫衣几乎没带来什么暖意,反而吸饱了一夜的凉气,变得潮乎乎的,贴着皮肤很不舒服。她皱着眉,极其不情愿地坐起身,粗糙的掌心用力揉着发酸的后颈,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唔…哈啊啊~~冷、冷、冷死本大人了!”
旁边那个被奉为“神宫”的破纸箱里,传来夸张的哈欠和抱怨。伊果顶着一头乱得像鸟窝的金色长发飞了出来,小手使劲揉着惺忪的睡眼,背后的单翼没什么精神地耷拉着,连周身那层柔和的光晕都仿佛被冻得黯淡了些。
“小真真!你这什么破地方!是冰窖吗?连个地暖都没有!你想把尊贵无比、细皮嫩肉的本大人冻成速冻饺子吗?你看看!你看看我这娇嫩欲滴的翅膀!一晚上都快结霜了!”她不满地猛力扑扇着翅膀,溅起一些细微的、闪着金光的尘埃,在清冷的晨光中无力地飞舞了几下。
“你要舒服,自己去找房子住。”真仪掀开那件潮乎乎的卫衣,一股更深的凉意立刻钻进她单薄的背心。她赤着脚踩在冰凉的榻榻米上,那粗糙而冰冷的触感让她脚趾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咋子莫冻死你迈。”她嘟囔着,拖着步子走向那个狭小的厨房。
拧开水龙头,管道先是发出一阵空洞的呜咽,然后才猛地喷出一股水流,自来水带着刺骨的冰凉哗哗冲下。
她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冰冷的触感瞬间刺透皮肤,像细针扎了一下,让她彻底清醒,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倒抽一口凉气,牙齿都微微打颤。
真仪拿起洗手台上那支快挤扁了的牙膏,铝皮管身冰凉。她费力地捏着尾部,折腾了好几下才勉强挤出一小点,开始刷牙。漱口杯是塑料的,边缘有个小小的缺口,喝水时略喇嘴唇。
刷完牙,胃里空荡荡的感觉更加明显,甚至有点隐隐作痛。她沉默地打开壁橱。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昨天穿的那套灰扑扑的运动服和另外一两件同样旧巴巴的衣服。她盯着那点可怜的衣物看了几秒,然后伸出手,拿出那套运动服,默默地开始往身上套。布料摩擦着皮肤,带着一种旧衣特有的、难以形容的气味。
伊果像只金色的小蜜蜂一样嗡嗡地飞过来,绕着她转圈,最后揪住她一缕散落的黑发:“喂喂!小真真!昨天跟你说几遍了!耳朵打蚊子去了?你就真穿这个去那个…那个听起来就规矩多得要死、到处都是大小姐的学校?你不怕被人家笑死哦?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真仪被她扯得头皮一痛,没好气地拍开她的小手,力道不轻。她把运动服拉链一口气拉到顶,拉链头有点涩,卡了一下才勉强拉上去。
“他要笑就笑迈,管求他的……”她拉好衣服下摆,声音闷闷的,“又少不了一块肉。能咋子。”
像是为了反驳她的话,真仪的肚子就在这时不争气地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咕噜——”,提出了严正抗议。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里那个只剩几枚冰冷硬币的干瘪钱包,喉头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强行忽略掉那种空腹带来的虚弱和焦躁感。
她把那叠皱巴巴、快被揉烂的入学材料从背包里掏出来,看了一眼,又胡乱塞了回去。然后她弯下腰,用力把那个沉甸甸的、磨得发白的军绿色帆布背包甩到肩上,粗糙的背带勒得她肩膀一沉。
推开那扇会“嘎吱”惨叫的深绿色铁门,生锈合页发出的噪音在清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她站在四楼走廊上,清晨带着凉意和淡淡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楼下是中庭,灰扑扑的水泥楼像巨大的、沉闷的积木一样堆叠着,切割出一小片四方的天空。几个早起的老人正穿着宽松的运动服,慢吞吞地拖着哐当作响的买菜小车走过。
真仪愣了几秒,眼神有些放空。昨天傍晚是怎么在一片混乱和陌生中找到这里的?记忆像蒙了一层雾,模糊不清。她甩甩头,只能凭着一点靠不住的方向感和残存的印象,摸索着走下楼梯。水泥台阶冰冷而粗糙,硌着她的脚底。
伊果在她头顶和耳边飞来飞去,喋喋不休,金色的发丝偶尔扫过她的脸颊,一阵微痒:“哎呀,饿死本大人了……前胸贴后背了!小真真,今天早上我们到底吃什么好吃的?有没有甜甜的、上面堆满奶油的蛋糕?或者涂满了亮晶晶草莓果酱、热乎乎的松饼?再不然,刚出炉的、香喷喷的咖喱面包也行啊!想想都要流口水了!”
真仪被她吵得心烦意乱,感觉像有只挥之不去的苍蝇在耳边嗡嗡叫,她低吼了一句:“有锤儿好吃的……你切嚯西北风嘛。饱嘞很。” 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
她走出团地大门,沿着一条小路往前走,爬上一道高高的堤坝。坝顶的风更大了一些,吹得她头发乱飞。爬上坝顶,仿佛一步跨过了一条无形的界线,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宽阔笔直、铺着崭新黑色沥青的马路,像一条光洁的黑色缎带向远处延伸。马路对面,林立着的玻璃幕墙大厦在清晨的斜射阳光下反射着冷冽而耀眼的光芒,有些刺眼。楼宇之间,巨大的广告牌格外醒目,色彩鲜艳夺目:
最新款的索尼CD随身听闪耀着银白色的金属光泽,广告词宣称着“极致音质,如临现场”;旁边松下的超薄电视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绚丽的自然风光纪录片,画面清晰得不可思议,飞流直下的瀑布仿佛水珠都要溅出来;更远处巨大的海报上,早安少女组的女孩们穿着打歌服,笑容灿烂得毫无阴霾,宣传着即将到来的夏季演唱会……
一切都光鲜、亮丽、秩序井然,充满了未来感。与她刚刚离开的那个破旧、嘈杂、色彩暗淡、弥漫着生活艰辛气味的团地形成了残酷的视觉对比。
真仪站在堤坝顶端的路口,有些目眩,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哇!小真真!快看那边!那栋楼好高!玻璃亮晶晶的!像镜子一样!里面一定很好玩!”伊果兴奋地指着一个方向,小翅膀扇得飞快。
“不对不对!笨蛋!看错了!是那边那边!那个招牌!五颜六色的!还会转来转去的!那个肯定更好玩!”还没等真仪反应过来,她又立刻被另一个更花哨的招牌吸引了过去,像只被各种闪亮物件迷惑了心智的乌鸦,毫无章法地胡乱指挥着,完全凭着一时兴起。
“……你莫开腔了!吵嘞我脑壳痛!”真仪太阳穴突突地跳,感觉神经都像是被伊果尖细的声音拉扯着,一下子绷紧到了极限。
“诶?怎么这样!本大人难得好心给你导航一下,指条明路的说!”
真仪头也没回,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已经被揉得软塌塌的纸条,手指用力地把它抻平,翻到背面。那上面有她自己昨天凭着模糊印象,用铅笔歪歪扭扭记下的所谓“路线图”。可图纸上那寥寥几笔抽象的线条和圆圈,跟眼前纵横交错、标着陌生路名、车流不息的宽阔马路,以及那座结构复杂、让她晕头转向的环形人行天桥一比,简直像是异次元产物,完全对不上号。她拿着纸条,胳膊伸直,眯起眼,一会儿看看纸,一会儿看看前方错综复杂的路标和岔道,眉头越皱越紧,几乎拧成了一个结。
她埋下头,几乎是本能地试图跟着身边那些穿着同样制服、看起来目标明确的女学生人流走,想借此找到一点方向感。但耳边只有伊果持续不断、毫无帮助的干扰——
“这边啦!听我的!这个路口右拐!绝对没错!本大人的直觉从来没出过错!”伊果飞在她左耳边,信誓旦旦地指着右侧路口。
“不对!你个笨蛋!直觉顶个屁用!是那边那个亮着绿灯的路口!左拐!左拐啦!那边有个大屏幕,肯定是对的!”还没等真仪往右看,伊果又“嗖”地一下飞到她右耳边,小手指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语气更加肯定,仿佛刚才说右拐的不是她一样。
“晓得了!你莫吵了!闭嘴行不行!”真仪被她搅得心烦意乱,脑袋里像塞了一团乱麻,根本没法思考。她不断地走错、在路口迟疑地停下、发现不对又狼狈地折返、引来路人疑惑的目光。
最后她在一个环形人行天桥上彻底迷失了方向,迷迷糊糊地来回走了整整两遍。伊果还在她耳边吵吵嚷嚷,一会儿指着左边喊“肯定是这边!本大人闻到好吃的味道了!”,一会儿又扑到右边尖叫“不对不对!是那边!那个大楼顶上有个金色的球!好好玩!我们去看看!”
“莫吵了!”真仪被她搅得头昏脑胀,火气蹭蹭往上冒,猛地停下脚步,冲着空中那个金光闪闪的小不点就吼,“指嘞啥子破路!越走越不对!”
“凶什么凶嘛!”伊果叉着腰,毫不示弱地飞到她眼前,“明明是你不信本大人!跟着本大人走,早就到了!还能顺便买个早饭!”
“买你仙人!”真仪彻底失去了耐心,她看着桥下错综复杂、车流如织的道路,又看看远处那片似乎永远无法接近的玻璃楼宇,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焦躁涌了上来。她不能再被这个不靠谱的家伙牵着鼻子走了。
她不再理会伊果在她耳边气急败坏的抗议和毫无价值的“导航”,独自趴在冰凉的金属栏杆上,探出身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盯着桥下川流不息、看起来都差不多的车流看了好久,眼睛都看花了,才终于勉强对比着远处一个模糊的、像是学校钟楼的建筑轮廓,心脏怦怦跳地确认了正确的下行阶梯。
“喂!小真真!你去哪儿?!等等本大人啊!”伊果见她居然真的不理自己,自顾自地往下走,急忙追上去,小翅膀扇得飞快,“那边不对!听我的!这边!这边啦!”
真仪头也没回,只是加快了脚步,混入桥下的人流中。她受够了。这个吵吵闹闹、只会添乱的家伙,爱去哪儿去哪儿吧。说不定等她办完事,这家伙自己就没心没肺地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又钻出来了。
她把伊果尖细的叫嚷声甩在身后,这一通毫无意义的折腾,让她满头大汗,她就这样跌跌撞撞,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跟着最后几个零星走向同一方向的学生,爬上了最后一段舒缓的坡道。港区的地势在这里微微抬高,视野也逐渐开阔起来。真仪下意识地抬起头,喘息着望去。
它就那样静静地矗立在坡顶的一片精心打理过的开阔地上,已经在那里等待了很久。高大的黑色铁艺大门此刻敞开着,如同某种无声的邀请。“碧海市立女子学校”几个遒劲有力的雕刻字样在晨光中沉淀着分量。苍翠欲滴、被精心修剪过的树木环绕着其后那些错落有致的校舍建筑。清晨柔和的金色阳光洒下来,为这一切镀上了一层庄重而宁静的光晕。
它没有商业区那种玻璃与钢铁堆砌出的、咄咄逼人的压迫感,却自有一种历经时间沉淀下来的底蕴。那些融合了西式砖石结构的厚重、大正风格浪漫的拱形窗元素与和风浓郁的木造屋檐、庭院设计的典雅建筑群,静静地坐落于此,俯瞰着不远处喧嚣繁华的新区玻璃楼宇。
真仪停在坡道中段,微微喘着气,仰头望着那片沐浴在晨光中、宁静而威严的学府景象,有一瞬间的恍惚。那扇门,那些建筑,那些穿着统一、步履轻快、谈笑风生的身影……这一切都属于一个她完全陌生的世界,与她刚刚离开的那个充满生活挣扎感的团地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混在几个同样走向校门的学生后面,低着头,踏上了这最后一段上坡路。
真仪并不知道她的出现,对于这个秩序井然的“大小姐世界”而言,就像一滴冰冷而浑浊的水滴猝不及防地滴进了滚烫而清澈的油锅里,瞬间打破了这优雅平静的表象,激起了剧烈的的反应。
她那一身款式明显陈旧过时的灰色运动服,在周围那些布料挺括、剪裁精致的西装和格裙的海洋里格外扎眼。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只是随意地披散着,缺乏打理,几缕发丝被坡顶的风吹得黏在微微汗湿的脸颊和颈侧,饥饿和本能地对陌生环境产生的戒备,使得她脸上的表情空洞又带着刺人的警惕,像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具,牢牢扣在她异常苍白的脸上。
这一切元素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及其不和谐的视觉冲击。几乎是在她踏上坡顶平台、进入校门口众人视野的一瞬间,就像一块磁石般,吸住了周围几乎所有正准备步入校园的学生的目光。原本流畅的、说说笑笑的人群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交谈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迅速弥漫开的窃窃私语声。
“喂,你们快看那个人……”一个女生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同伴,眼睛瞪得圆圆的。 “哇…她、她穿的是什么啊?好老土的样子呢?”
“诶?是校外的人吗?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啊?”
“不会是…转校生吧?不会吧……这个样子?开玩笑的吗?”
“感觉……有点吓人,你看她的眼神……”
“你看她的包,好大,好旧哦,看起来沉甸甸的,装的什么呀……”
“头发也没梳好吧?就这样散着?风纪委员呢?不管的吗?”
那些目光,好奇的、审视的、轻蔑的,从四面八方一齐落在真仪身上。
真仪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试图将这些令人不适的注视和议论摒除在外,只是硬着头皮,目光死死盯着脚下干净得反光的地砖,加快脚步想快点穿过这片让她浑身刺痒的区域,躲进某个角落。
然而手臂上戴着醒目的“督察”白色臂章的学生干事们,立刻从大门两侧和人群里迅速出动,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她和那扇敞开的校门之间,形成了一道不容逾越的人墙。
为首的女生个子高挑,身材挺拔,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扎成一个紧实光滑的发辫,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过于锐利的眼眸。
她表情严肃,下巴微微抬起,上下扫视着真仪,从头到脚,每一处不合规的细节都没有放过:
“站住。请出示你的学生证。报出你的班级和姓名。还有,解释一下,为何不按规定穿着校服?”
“说啥子叽叽咕咕嘞。”真仪猛地停下脚步,巨大的背包因为惯性在她背上晃了一下。她沉默地从肩上卸下背包,“咚”地一声砸在她脚边。她拉开拉链,在里面摸索了几下,从一堆杂物里抽出那张入学通知书递了过去。“细川真仪。新生,来报到。”
旁边另一个干事立刻侧过耳朵,紧紧皱起眉头:“西……川?什么仪?你说什么?听不懂。再说一遍。说清楚点!”
“细川。真仪。”真仪耐着性子极力放慢语速,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往外蹦,试图让对方听清,但那股拗口的乡音却因此更加突兀明显。
为首的干事接过通知书,手指捏着纸张的边缘,快速地扫了一眼,盖着学校印章的纸质文件似乎勉强确认了某种身份,但她的注意力显然绝大部分都集中在了真仪的着装上,眼神里的鄙夷甚至更加浓烈了。她将通知递还回来: “这确实是我校发出的入学通知书没错。但是——”
她刻意拖长了语调,“即使持有通知书,你的着装也严重违反校规,损害校容仪态,是对我校风纪的公然挑衅。你不能进入。请你立刻离开,或者……”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真仪那身运动服,嘴角撇了一下,“更换符合规定的、得体的衣物后再来。”
真仪努力地理解着对方那一长串快速流畅、夹杂着正式词汇的标准用语,脑子有点跟不上。她试图解释,但越是着急,那口音就越是笨拙地凸显出来:“我…莫得制服。只有,这个。”她用手指有些僵硬地扯了扯自己运动服的袖子,那松垮的布料似乎更印证了对方的指责。
“规定就是规定!所有人都要穿制服!听不懂吗?”旁边另一个干事忍不住插嘴,语气冲了起来。
“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哪里像我们学校的学生了?简直不知所谓!”
“快点离开这里!别堵在门口影响别人!” 她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来,声音越来越高,语气越来越不耐烦。
“那你们要爪子嘛?非要赶我走嗦?”真仪胸口那股被压抑的烦躁火苗猛地窜高起来,这种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围攻,瞬间烧尽了她最后一点耐心。
“龟儿嘞,啥子了不起的学校迈……”她懒得再看那些趾高气扬的干事一眼,抿紧嘴唇,径直就朝人墙的空隙硬闯过去。什么狗屁规定,什么校容,只要是她想过去,还没有哪个能拦得住。
“喂!站住!不许硬闯!”离她最近的一个干事反应很快,见言语无效,立刻伸出手,一把就抓向她的胳膊,想强行拦住她。
“爬开!”
就在那只手触碰到的瞬间,真仪的身体似乎先于她的意识做出了反应。
完全是本能。
真仪被抓的手臂肌肉一绷,手腕灵活地一翻,反而扣住了对方的手腕,顺势向旁猛地一扭一送,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那个干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被一股巧劲带着,踉踉跄跄向旁边跌扑出去,“咚”地一声撞在旁边同伴的身上,才勉强没摔倒在地,脸色瞬间煞白。
“她动手了!”另一个干事见状,又惊又怒,想从侧面拦住她的去路。真仪甚至没完全回头,脚下极其自然地一勾一绊,精准地踢在对方小腿的脆弱处。
“哎呀!”那人惨叫一声,下半身瞬间失衡,上半身还保持着前冲的姿势,结结实实地向前扑摔出去,膝盖和手肘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痛得她当时就蜷缩起来。
整个过程不过电光火石的两三秒,干净利落,完全超出了寻常女学生打闹撕扯的范畴。
整个校门口瞬间死寂了一秒。随即,更大的哗然爆发开来。
“打人了!”
“她居然敢打监察委员!”
“拦住她!快去叫安藤委员长!”
然而一些离得稍近、在真仪因为动作而甩开脸颊边黑发、抬起那双冰冷眼睛的瞬间,像是发现了什么更令人震惊的事情。
“等、等等……你们看她的脸……”一个女生捂住了嘴。
“诶?怎么会……那双眼睛……还有眉毛的形状……”
“不、不会吧……虽然样子完全不一样……但是……但是……”
“好像……好像会长啊……尤其是侧脸的角度……”
“骗人的吧?怎么会有人和野野村会长……?”
“可是真的……好像啊……虽然头发乱糟糟的,皮肤也好像没保养过的样子,但是骨相……”
“是远房亲戚吗?从来没听说过啊……”
“可是如果真的是亲戚,怎么会这副样子……”
窃窃私语的内容悄然变了风向,从单纯的鄙夷和惊恐变得更加复杂,女生们都在真仪那张写满不耐和冷厉的脸上逡巡,试图找出更多与她们印象中那位高高在上的学生会长相似的证据。
“搞什么名堂!大清早的吵吵嚷嚷,成何体统!”一个更加严厉的女声穿透了嘈杂。人群纷纷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路。
来人身高比真仪还要略高一些,同样穿着笔挺的制服,但臂章是更加醒目的红色,上面绣着“监察”的字样。她梳着一丝不苟的马尾,鼻梁很高。她就是监察委员长——安藤淑子。她身后跟着更多闻讯赶来的干事,迅速地将真仪围在了中间,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紧张。
安藤淑子的目光扫过现场——两个捂着痛处、狼狈不堪的干事,一群惊魂未定、窃窃私语的学生,以及被围在中央、穿着格格不入的旧运动服、眼神像被困野兽般的陌生面孔。
她的视线最终牢牢锁在真仪脸上。当看清真仪面容的瞬间,安藤淑子那总是紧抿着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张脸……这眉眼的轮廓……
太像了。
像得令人头皮发麻。
但这身打扮,这粗野的举动,这浑身散发出的底层气息……又绝对不可能是那个人。巨大的反差让安藤淑子一时之间甚至有些恍惚。
“委员长!就是她!”刚才被甩开的干事忍着疼,指着真仪,“她硬闯校门!我们让她出示证件遵守规章,她不但不听,还动手打人!”
“她穿的这是什么啊!根本不是我们学校的人吧!”
“肯定是外面来捣乱的!”
安藤淑子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疑,恢复了她惯常的冷硬姿态。她上前一步,“我是监察委员长安藤。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动手殴打我校学生?”
真仪拧着眉,努力听着这一串又快又硬的问话。她晃了晃手里那张已经被捏得更加皱巴的入学通知,试图解释:“细川真仪。新生,来报到。她们,先动手。”
她那浓重的、拗口的方言口音让安藤淑子也皱紧了眉头。安藤侧过耳朵,试图分辨:“西……卡瓦?报……到?你说什么?大点声,说清楚点!”
旁边那个摔了膝盖的干事立刻大声叫道:“委员长!别听她胡说!我们根本没用力拦她,她就突然发疯一样打人!”
“就是!我们只是按规定询问,她就骂人!”
安藤淑子看着真仪那身刺眼的旧运动服,听着手下干事们的“控诉”,再对比眼前这张与会长极度相似却写满桀骜不驯的脸,一种被愚弄的怒火渐渐压过了那点疑虑。
也许只是长得有几分巧合的相似罢了,不过是底层来的粗野丫头,还能翻了天了不成。
她不想再浪费时间纠缠这可笑的口音和来历了,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我不管你是谁,持有什么文件。在校门口公然殴打风纪委员,严重违反校规,藐视秩序,侮辱我校风纪!光凭这一点,我就绝不能放你进去!你现在立刻离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侮辱?”真仪捕捉到了这个词,虽然很多话没完全听懂,但对方语气里那股毫不掩饰的鄙夷意味,她感受得清清楚楚。
这些穿着光鲜衣服的人,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她?凭什么一口咬定是她的错?
她不再试图解释,将肩上那个沉重的背包“咚”地一声再次卸下,扔在脚边。她微微塌下腰,重心下沉,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锐利地锁定了安藤淑子。
这个姿态本身,就是最明确的回答。
“她想干什么?!”
“还要打吗?对手可是安藤委员长啊!”
围观的学生中发出一阵骚动,有人害怕地向后退去。
安藤淑子眼神一凝,心中那最后一丝犹豫也彻底消失。她厉声下令:
“把她拿下!”
周围几个干事虽然害怕,但委员长的命令不敢不听,互相看了一眼,鼓起勇气从不同方向扑了上来。有人想从后面抓住真仪的腰,有人想架住她的胳膊。
真仪甚至回头。对于背后扑来的那个人,她只是用手肘猛地向后一撞!
“呃啊!”身后那个想抱腰的干事只觉得胸口像被铁锤砸中,一口气没上来,踉跄着倒退好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几乎在同一时间,侧面抓向她手臂的干事的手腕被她反手扣住,真仪的手指像铁钳一样箍紧,顺势向下一拗!
“痛痛痛!”那干事感觉手腕快要断掉,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带得失去平衡,惨叫着被甩飞出去,撞倒了旁边另一个想冲上来的同伴,两人滚作一团。
场面瞬间更加混乱。学生们尖叫着四散退开,生怕被波及。
“防暴叉!快拿防暴叉来!”有干事惊慌地大喊。
立刻有两个稍微胆大些的干事,从旁边的警备室里拖出了两根长长的黑色防暴叉,一左一右,朝着真仪的手臂和腰部叉过来,想利用长度优势将她控制住。
真仪看着那两根带着弧形叉头的长杆捅到面前,不闪不避,反而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双手快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了叉头下方的杆身!
“嘿——!”那两个干事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顶,脸都憋红了,却发现叉子像是焊在了铁块上纹丝不动。
真仪双臂肌肉绷紧,抓着防暴叉,猛地向自己怀里一拉!那两个干事根本抵挡不住这股蛮力,惊叫着被带得向前扑跌。
紧接着真仪双手握住叉杆,向下猛地一压,膝盖向上狠狠一顶!
“咔嚓——!!”
一声金属断裂的脆响爆开,那两根看起来相当结实的防暴叉,竟然被她硬生生从中折断。拿着断杆的两个干事傻眼了,看着手里只剩半截的叉子,脸上血色尽褪,吓得连连后退。
安藤淑子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瞳孔骤缩。这根本不是普通女高中生打架的水准,让普通干事上去只是徒增伤亡。
“都退下!”安藤淑子大喝一声,向前迈出一步,甩开了制服外套的扣子,摆开架势“我来对付她。你们疏散周围,不要靠近!”
干事们如蒙大赦,连忙搀扶起受伤的同伴,惊慌地退到远处,空出了一片场地。
安藤淑子深吸一口气,虽然她是柔道高手,段位不低,对自己的技巧也很有自信。但面对真仪刚才展现出的那种蛮横无比的力量,她不敢有丝毫大意。
真仪只是站在原地,微微歪着头看着安藤摆出的架势,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有点好奇,又像是在等待。
安藤淑子眼神锐利,脚下步伐迅捷地移动,试图寻找真仪的破绽。她看准一个空档,猛地贴近,双手闪电般探出,一手抓向真仪的手腕,另一手直取她的衣领——标准的柔道大外刈起手式,意图利用真仪前冲的惯性将她彻底摔翻在地。
然而,她的手刚碰到真仪的手臂,就感觉像是抓住了一根浇筑在地里的铁柱,任凭她如何发力扭压,真仪的身体连晃都没晃一下,下盘稳得惊人。
“什……?!”安藤心中骇然,这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稳定核心力量!她反应极快,一击不成,立刻变招,身体下沉,一记凌厉的扫腿狠狠踢向真仪的脚踝,试图破坏其重心。这是她苦练多年的足技,力道足以让寻常壮汉瞬间失衡倒地。
“砰!”
沉闷的撞击声。真仪的脚踝纹丝不动,反倒是安藤感觉自己像是踢中了一根钢筋混凝土墩子,小腿被反震得一阵发麻刺痛。
就在她因惊愕和疼痛而动作迟滞的百分之一秒,真仪动了。
那只刚刚安藤无论如何也扭不动的手臂,如同挣脱了无形束缚的蟒蛇,反手一探,五指扼住了安藤淑子的脖颈,猛地向旁边一甩!
“呃啊!”
安藤淑子只觉得一股完全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被轻易抛甩出去,重重砸在几米外平整的地面上,又翻滚了两圈才勉强停下。制服沾满了灰尘,精心打理的发辫也散乱开来,她剧烈地咳嗽着,脖颈处火辣辣地疼,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真仪甚至没有多看被她甩开的对手一眼,只是重新站直了身体,仿佛只是随手拍开了一只烦人的苍蝇。她弯腰,再次想去拎起地上的背包。
“委员长!”
“安藤委员长!您没事吧?!”
干事们惊慌地围上去搀扶。
安藤淑子一把推开搀扶她的手,挣扎着站起身。羞耻和愤怒烧红了她的脸颊。她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来历不明、穿着破烂的野丫头像扔垃圾一样扔出去。
她死死盯住真仪的背影,迅速调整呼吸,重新摆出架势,重心压得更低。她放弃了主动进攻的念头,刚才的接触已经让她明白力量上完全是天壤之别。她现在要等,等真仪再次主动冲过来,只要真仪动起来,就一定会产生惯性,那时用受身技借力打力,将这个怪力女狠狠砸在地上,让她吃点苦头。
“再来!”安藤淑子咬着牙,“有本事你就过来!”
“过来就过来,怕你龟儿的。”
真仪似乎听到了她的挑衅,缓缓直起身,转过头看向摆好防御姿态的安藤。
然后,她动了。
不是安藤预想中的猛冲,而是一种近乎瞬间移动般的极速贴近,仿佛两人之间那段的距离根本不存在!
安藤淑子的瞳孔急剧收缩,大脑根本来不及反应,真仪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填满了她的全部视野。真仪一只手抓住了她制服的衣襟,巨大的力量将她整个人硬生生提离了地面!
“唔!”安藤双脚离地,窒息感瞬间传来,她徒劳地挣扎着,双手想去掰开真仪的手指,却如同蚍蜉撼树。
真仪拎着她,走到校门旁一棵粗壮的景观树前,手臂猛地发力!
“砰!”
一声闷响,安藤淑子的后背被狠狠掼在了粗糙的树干上,震得树叶簌簌落下。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所有挣扎的力量瞬间被撞散了。
真仪的手依旧死死地攥着她的衣领,将她按在树上,另一只手握成了拳,缓缓向后扬起,对准了安藤淑子的面门——这一拳要是砸实了,后果不堪设想。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围观的学生和干事都吓傻了,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恐怖的拳头即将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带着黑色皮质半指手套的手,从真仪身后猛地探出,一把牢牢抓住了她那只即将挥出的手腕。那只手抓得很牢,力道大得惊人,五指像铁箍一样紧紧扣在真仪的手腕上,让她挥拳的动作硬生生滞在了半空。
“喂喂喂~安藤委员长,额说你未免也搞得太不像样子了咧?”
一个带着几分慵懒、透着一股子嚣张劲儿的女声,慢悠悠地从真仪身后飘过来,“大清早的,在校门口,被这么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乡下妹揍成这种鬼样咧?你这监察委员长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撒?”
真仪猛地扭过头。
抓住她手腕的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生。个子比她稍矮一点,身材匀称。她的制服穿得没那么整齐,外面随意地敞怀套着一件西装外套,没打领结,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也散开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脑后高高扎成双马尾,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额前。
那女生的脸上满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上下打量着被真仪摁在树上的安藤淑子。
“额说啊,”她的目光里依旧带着那种懒洋洋的调笑,但抓住真仪手腕的力道却没有丝毫放松,“不管你这个烂怂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差不多就行了哈。再闹下去真搞出人命,额们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四不四?”
她的目光落在真仪脸上的一刹那,那副游刃有余的嚣张表情很明显地顿了一下,那双总是带着点讥诮意味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上下飞快地扫视着真仪的五官。
“……额滴娘。”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场景,不管怎么说眼前这张脸……实在是太过恶趣味了。恶趣味到让她一时之间甚至忘了继续嘲讽安藤。
真仪也正盯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抓住自己的女生。但奇怪的是,她从这个人身上,并没有感受到刚才安藤淑子和其他干事那种赤裸裸的敌意和排斥。而且,她的样子……
真仪的动作迟缓了下来,那股子不管不顾要砸下去的凶狠劲儿也消去了一大半。她微微歪着头,更加仔细地打量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眉毛的形状,眼睛的轮廓,鼻梁的线条……虽然气质天差地别,但底子里,似乎真的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
察觉到真仪似乎并没有进一步暴起伤人的意图,那个女生抓住她手腕的力道稍微松了那么一丝,但依旧没有完全放开。她见真仪似乎“很上道”,并不是完全无法沟通的疯狗,脸上的兴趣更浓了。她咧开嘴,冲真仪扬了扬下巴:“喂,乡下妹。刚才是咋回事嘞?给额说道说道。她们咋把你惹毛成这球样子了?看把这安藤委员长给拾掇的。”
真仪被她问得愣了一下,花了点时间才理解对方是在问她话。她松开了一直攥着安藤衣领的手。安藤立刻顺着树干滑坐到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大喘气起来。
真仪组织了一下语言:“我,来报到。她们,拦到,不准进。说我衣服撇。要撵我走。还先动手。”她指了指旁边那几个刚才被她撂倒、此刻正互相搀扶着、敢怒不敢言的干事。
那个女生听着真仪磕磕绊绊,一股子乡音的叙述,脸上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她没去看地上狼狈的安藤,反而扫了一眼周围那些噤若寒蝉的干事,嗤笑了一声。
“哦,就为这啊?”她拖长了语调,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所有人都听见,“我说你们监察委员会的人一天天是不是闲得蛋疼?啊?人家新生来报到,穿啥衣服关你们屁事?校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用花钱买?你们一个个家里有钱烧得慌,就当别人也跟你们一样?”
她手指随意地指向那几个干事,挨个点过去:“还有你,你,还有你——几个大活人,拦不住一个刚来的新生,还被人家反收拾成这熊样?丢人不丢人?仗着点小权就这么随便收拾同学,学生会的脸都让你们给败光咧!还好意思在这儿嚷嚷?”
那几个被点到的干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低着头不敢反驳。
坐在地上的安藤淑子终于喘匀了气,听到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挣扎着想站起来:“高司杏子,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她公然违反校规,殴打风纪委员,证据确凿,你凭什么包庇她?!你应该跟我一起把她拿下,送给安保部处理!这种暴徒根本不该出现在我们学校!”
杏子闻言,夸张地“哈”了一声,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安藤。
“额包庇她?安藤委员长,你刚才是不是脑子被树撞傻咧?额这是在帮你擦屁股好不好!”杏子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额问你,校规哪一条写了‘不准穿便服入校’?嗯?入学指南上只说了‘需着统一制式校服’,可没说‘不穿就不准进’吧?人家新生第一天来,制服没到手,穿个便服怎么了?碍着你事了?你上来就拦着不让进,还要动手动脚,这不是找打是啥?”
她往前一步:“再说咧,你们七八个人,被一个赤手空拳的妹子打成这德行,还有脸嚷嚷着‘拿下’?安藤淑子,额看你这个委员长越当越回去嘞!要不额现在就去学生会,把今早这事儿原原本本跟会长汇报一下?顺便问问,这到底算谁的责任?看看会长是信额说的,还是信你这套理论?”
杏子脸上那副“你奈我何”的嚣张表情简直能气死人。安藤淑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她输给真仪是事实,手下干事不堪一击也是事实,如果真闹到会长那里,自己绝对不占理,她要是去“汇报”,指不定会添油加醋说成什么样子。
她死死咬着牙,最终只能极其不甘地挤出一句:“……高司杏子!你……你好样的!”
“额当然好样的,用你说?”杏子得意地一甩马尾,不再理会她,“行了,没事了。这帮狗仗人势的家伙,额早就看她们不顺眼了,天天鼻子插葱装大象,你揍得好。”
真仪沉默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地上脸色铁青、被手下扶起来却不敢再吭声的安藤淑子,再环视一圈周围那些眼神复杂、窃窃私语却无人再敢上前阻拦的学生们。她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身体,那只被杏子抓住的手腕也彻底卸了力道。
看见真仪已经消了气,杏子这才笑嘻嘻地松开手,顺手拍了拍真仪的肩膀。“我叫高司杏子,一年A班的。你呢?叫啥?刚才光听你叽里咕噜一顿说,都没听清。”
“细川。真仪。”
杏子歪着脑袋,把“细川真仪”这四个字在嘴里咂摸了两遍,眉头挑得老高:“西——卡瓦——马——鸡?啥破名字,咋这么拗口嘞?额滴娘,你这口音……哪来的?”
“长崎。”
“长崎?跑这么老远来这鬼地方上学?”杏子双手抱胸,上下下又把她打量了一遍,“图啥嘞?这学校有啥好的,规矩多得能压死人,一个个还都拿鼻孔看人。看你也不像能跟那群大小姐玩到一块去的料啊。咋进来的?走后门了?”
真仪慢吞吞地回答:“……算是嘛。有人,给嘞通知。让我来,我就来了。”
“谁啊,这么大面子?”杏子立刻追问,身子往前倾了点,“还能把你塞进我们这,关系够硬的啊!”
真仪似乎不太想深入这个话题,眼神飘向一边,含糊道:“不晓得。就说是,特招。”
“特招?特招你啥?特能打吗?刚才那几下倒是看出来了,确实‘特招’。”杏子说着,自己先嗤嗤地笑了起来。
“……”
真仪只是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也没有不耐烦。
杏子笑够了,抹了抹眼角,又想起另一个问题:“那你校服嘞?就算特招,入学材料里也该有采购单子吧?这都开学快一个月了,你咋还穿这一身……呃,就来报到了?”她指了指真仪身上那套灰扑扑的运动服。
真仪低下头,声音更闷了:“……莫得钱买。二十五万八,太贵了。”
“哈?没钱?”杏子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眼睛瞪得溜圆,“一套校服能贵到哪儿去?撑死也就……”她说到一半,瞥了一眼真仪的表情,突然顿住了,“哦对,额忘了不该对你讲这些……啧,见谅见谅。”
杏子撇撇嘴:“不说那个了。话说这都25号了!开学式早过球了!你咋拖到现在才来?路上被妖怪抓走了?”
真仪沉默了一下,半晌才含糊地吐出几个字:“……之前,有点事。刚弄完。”
杏子看她那副不愿多说的样子,也没再逼问。
“行吧行吧,”她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算额今天倒霉碰上你。看你这样儿估计连教务处在哪个犄角旮旯都摸不着。”
她无奈地叹了叹气:“额正好早上这会儿闲得很。走吧走吧,额发发善心,带你过去把手续办了。总不能真让你第一天就在校门口当一天门神吧。跟我来。”
她说着,也不管真仪同不同意,直接伸手,一把捞起真仪扔在地上的那个沉甸甸的、磨得发白的军绿色大背包,甩到自己肩上。背包的重量让她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我日……!”杏子龇牙咧嘴地拉了一下背带,“你这包里装的啥?砖头啊?这么沉!”
真仪看着她被背包压得有点歪斜的肩膀,下意识地伸手想拿回来:“我自己来。”
“得了吧你!”杏子灵活地侧身躲开,虽然看起来有点吃力,但她嘴上却不服输,“额好歹也是……咳,反正比你熟路!跟紧点,别走丢了,乡下妹。”
她不再理会其他学生复杂的注视,朝着真仪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跟上,然后便转身,迈开步子,大摇大摆地朝着校园深处走去。她那随意敞开的西装外套下摆随着步伐晃动,双马尾在脑后一甩一甩。
真仪站在原地,看着杏子略显吃力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围那些依旧停留在她身上的探究的视线。她沉默地攥了攥拳头,最终还是迈开脚步,跟上了前面那个唯一向她伸出援手(虽然方式古怪)的女生。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穿过碧海女校那气派非凡的校门,融入了这片绿树成荫的校园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