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邂逅 (5)
碧海市立女子学校的学生会办公处,素来在学生们中间有“桂宫”的别号。
这里的主体建筑掩映在一片精心修剪的竹林之后,青翠的竹影婆娑,飞檐斗拱,勾勒出古典的轮廓,廊腰缦回,连接着幽深的庭院。
穿过前庭那片象征“月海”的洁白砂庭,绕过中央矗立的“孤舟石”,便是平日里举行例会和议事的大广间——“天镜之间”。
大广间内此刻鸦雀无声,静得能听见庭院里那座“添水”竹筒蓄满水后叩击石钵的清脆声响,“咚——嗒——”,一声接着一声。学生会的“内阁”成员们按照严格的次序分坐在蒲团上,个个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头,神色肃穆。
学生会的等级制度森严,如同其名,以“松”、“竹”、“梅”划分三级,每级又细分为三等,从最低的“松三等”到最高的“梅一等”,等级森严,泾渭分明。胸牌上不同的徽记和颜色,无声地宣告着每个人的地位与权限。此刻能有资格踏入这“天镜之间”参与核心议事的,至少也是佩戴着“竹”级胸牌的干部,而能居于前列的,无不是“梅”级的核心成员。
她们的目光,或敬畏、或揣测、或不安,都小心翼翼地落在那位端坐于“上段之间”最高处——她们共同的女王,学生会长野野村玲绪的身上。野野村玲绪,碧海女校当之无愧的焦点。尽管此处不乏显贵家的女子,但玲绪依旧是这座学校真正的公主。她家世显赫,学业顶尖,容貌更是清丽脱俗,气质沉静如水,天生就居于众人之上。她今日着一身素雅的浅灰色访问着,乌黑丰润的长发用一根素银簪子松松挽起,几缕柔软的发丝不经意地垂在白皙的颈侧,更衬得肤色如玉。她静静地坐在上位,眼帘微垂,指尖轻轻搭在膝头,姿态从容而疏离,外界的一切纷扰都难以触及她分毫。
副会长高木彩月穿着熨帖得一丝不苟的制服,跪坐在玲绪左下手最近的位置,身姿如青松般挺拔。她是玲绪最得力的助手,以严谨高效和一丝不苟著称,此刻她正微微垂首,等待着会长的指示。
与之相对,坐在右侧前排的秘书处书记高司杏子则显得“活泼”得多。她虽然也规规矩矩地跪坐着,但明显不如旁人那般紧绷。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脑后高高扎成双马尾,挑染了几缕张扬的亮色,随着她的小动作微微晃动。她不时的东张西望,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卷着自己挑染的发梢,眼神飘忽,不知神游到了何处,与这肃穆的环境格格不入。
安全督查委员长安藤淑子坐在杏子对面左侧的席位上,脸色铁青。她紧抿着嘴唇,显然余怒未消,锐利的目光时不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射向对面那个坐没坐相的杏子。
副会长以下的各部委也各自安坐。
统筹委员梅小路多歧,一位气质温婉但眼神精明的女生,正安静地翻阅着面前的资料;发展部委员大友宗,看起来有些内向,微微低着头,双手紧张地交握着。她们都保持着谨慎的沉默,空气中只有添水那单调而清晰的“咚——嗒——”声。
良久,上首的玲绪动了。
她缓缓抬起眼眸,那双沉静的眸子扫过下方众人,她并未多言,只是将手中那份薄薄的文件——随意地扔到了下方的榻榻米上。纸张悄无声息地滑行了一小段距离,停在了副会长高木彩月的面前。
“你们议一议。”玲绪的声音瞬间打破了房间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高木彩月立刻微微躬身,双手捧起那份文件,目光快速而锐利地扫过,随即将其传递给了身旁的统筹委员梅小路多歧。
文件在几位“梅”级干部的手中无声地传递。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所过之处,众人脸上的表情无不泛起细微的涟漪——错愕、鄙夷、幸灾乐祸、或是深切的忧虑。梅小路多歧看着档案上罗列的“多次转学”、“处分记录”,眉头蹙了一下;大友宗则飞快地瞥了一眼照片上真仪那冷硬的眼神,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最终,文件落到了安全督查委员长安藤淑子的手上。
她甚至没有细看内容——那上面“细川真仪”的名字和那张眼神凶狠的一寸照早已深深烙在她脑海里,连同校门口的屈辱感一起翻涌上来。她将文件重重地拍在了身前的矮桌上。
“会长!”安藤淑子挺直脊背,目光灼灼地望向玲绪,“属下认为,此事已无需再议!”
“哦?”
“细川真仪,此人劣迹斑斑,目无校规!入学第一天,便公然顶撞风纪委员,态度嚣张跋扈!更对我本人及下属监察委员施以暴力袭击!行为之恶劣简直骇人听闻!此等危险分子,性情暴戾,来历不明,断然不能使其入学!以免玷污我校清誉,引起校内师生的恐慌与不安!”她顿了顿:“更何况!还有人居心叵测,公然‘资敌’!包庇纵容!若非高司书记昨日在校门口那番‘仗义执言’,混淆视听,此等害群之马,本应在第一时间就被我等依规清除出去!属下恳请会长明察!对此事严肃处理,并严惩相关失职、渎职人员,以正风纪,以儆效尤!”
“哎呀呀~”话音未落,一个慵懒拖沓的声音慢悠悠地响了起来。高司杏子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引得旁边几位干事侧目。她仰起头,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天花板上那幅绘着腾云驾雾金龙的“格天井”彩绘,漫不经心地说道:“安藤委员长这话说的,可真是大义凛然,正义感爆棚呐~听得我呀,啧啧,都快感动得哭出来了呢。我倒是不晓得,咱们督查委员的权力什么时候大到可以不经审议,就随意‘清除’一个已经拿到了校董事会正式盖章下发的入学许可的新生了?安藤委员长,您这‘清除’二字,用的是哪条校规?哪款哪项啊?能不能也念出来,让我这个小小的书记也学习学习?免得以后不小心也‘失职’了。”
不等安藤反驳,杏子又摊了摊手,一脸无辜地继续道:“我昨天啊,不过是严格遵守了《碧海女校学生会章程》第三章第七条的白纸黑字的规定而已——‘学生会干部需保障每一位学生的合法权益,积极调解纠纷,避免因沟通不畅或误解而产生的过激行为,维护校园和谐’。喏,就在那儿挂着呢,”她随意地指了指会墙上装裱的章程,“我瞧见安藤委员长您带着一大帮人,凶神恶煞地围着一个小姑娘,眼看就要动起手来,我出于维护学生会形象、避免事态扩大的责任心,上前询问了几句,这怎么就能算是‘资敌’了呢?”
杏子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她眨了眨眼,“您作为监察委员会的负责人,主管全校风纪,熟读规章条例,不会连基本章程都忘了吧?这要是传出去……啧啧,您的威信何在呀?同学们会怎么想呢?会不会觉得您……嗯,有点那个,选择性执法?”
“你……你强词夺理!”安藤淑子最恨的就是杏子这副伶牙俐齿、总能从规则的字缝里找出漏洞来攻击自己的模样。
“强词夺理?哪的话呀~细川同学确实动手了,这点我不否认。打架嘛,总归是不对的。”杏子耸耸肩,“但是不是也得讲讲前因后果呢?据我所知,是您手下那些个‘精明能干’的孩子们先动的手吧?上去就推推搡搡,言语无状,这总是事实吧?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再说了,人家一个刚从九州乡下来的小姑娘,人生地不熟,语言也不怎么通,乍一到咱们这规矩比头发还多的学校,心里害怕,紧张失措,被你们这么一吓唬,情急之下出手没了轻重,也算是……情有可原?毕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对吧?”
杏子的眼神在安藤淑子身上扫来扫去:“倒是安藤委员长您,带着七八个身强体壮、训练有素的监察委员,对付一个手无寸铁、舟车劳顿的新生,结果呢?被人家三两下就摆平了,连您这高手都被人家……嗯哼~”她做了个夸张的手势,意思再明显不过,“您说说,这要是传出去,到底是您这位委员长丢人丢得比较大,还是我这个劝架的和事佬更丢人呢?大家会笑话谁呢?是笑话我这个多管闲事的,还是笑话咱们堂堂监察委员会……嗯,那个,技不如人?”
“高司杏子!你……!”安藤淑子再也按捺不住,霍然起身。
“好了。”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瞬间切断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几乎要爆发的冲突。开口的是副会长高木彩月。她抬了抬手,示意安藤坐下。目光平静无波,扫过安藤和杏子:“这里是议事之所,不是让你们逞口舌之快、进行私人攻讦的地方。无关议题的私人争执,到此为止。”
高木彩月的话在“桂宫”之内分量极重,几乎等同于会长的半道旨意。安藤淑子狠狠地瞪了杏子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极其不甘地重新跪坐下去。
杏子则冲着她无声地做了个俏皮的鬼脸,吐了吐舌头,随即也收敛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稍微坐正了些。
“天镜之间”内,再次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宁静,只有庭院里那座添水,还在忠实地履行职责,发出规律而清脆的“咚——嗒——”声,丈量着这难熬的沉默。
“会长,”高木彩月转向玲绪,“关于细川真仪的处理意见,监察委员会的意见是坚决清退。秘书处方面,”她看了一眼杏子,“似乎有不同看法。其他委员若有意见,也可现在提出,供会长裁夺。”
“如何?统筹部和发展部有何看法?”
玲绪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的两人。
梅小路多歧微微摇头,表示自己对此事无异议,不愿卷入争端。
大友宗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安藤铁青的脸色和玲绪淡漠的神情,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低下了头。
“既然无异议的话……”
就在玲绪准备做出最终决断时——
“会长,且慢。”
一个一直保持沉默的身影,突然向前膝行了一步。那是秘书处副书记,二条茂子。茂子家格高贵,是这所学校里身份最显赫的学生之一,其家族底蕴深厚,在政商两界都颇有影响力。她气质娴静,举止得体,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模样。
“会长大人,”茂子微微垂首,声音轻柔恭敬,“属下……属下另有一事,心中疑虑难安,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应当在此向您禀报,不知……是否妥当。”
玲绪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说。”
茂子从自己面前那叠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文件中,抽出了一份报告,双手捧着,恭敬地呈上。
“会长,这是昨日学生会经费支出的明细。其中……有一笔数额约为十五万日元的支出,用途标注为‘特别人才引进专项资金’。”她微微蹙起秀眉,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与担忧,“但是……这份支出的审批流程,似乎……似乎有些与常规不符。申请事由写得较为含糊,仅提及‘发掘资助贫困特殊人才’,具体指向不明。而且,最终的资金具体去向,在报告中也并未详细列明。款项拨付后,并无后续的物资采购清单或受助人签收证明等附件佐证。属下身为秘书处副书记,负有协助管理、监督学生会日常庶务之责,见此情况,实在心中难安。财务支出,关乎学生会运作之根本,亦涉及全体会员之信任。一笔如此数额的款项,去向不明,程序存疑,恐有不妥。因此斗胆,在此向会长您汇报此事,恳请您……明察。”她说完,再次深深低下头。
茂子的话音刚落,大广间里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高司杏子,又小心翼翼地看向会长玲绪。茂子此举无异于在安藤淑子点燃的火药桶旁,又添了一把柴。
杏子挑了挑眉,似乎对茂子的“举报”并不意外,反而露出一丝“终于来了”的表情。她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解释——
玲绪的目光只在那份报告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
她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杏子昨天下午就已经将一份内容详尽的补充报告放在了她的案头。她清楚那笔钱的用途——也默许了杏子这种先斩后奏、看似胡闹实则钻了规则空子的行事风格。某种程度上,她甚至觉得有些……有趣。杏子这个麻烦集合体,似乎天生就带有一种“引战”体质,只要她有所动作,那些平日里隐藏的矛盾和对头,都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茂子此刻的发难,既在情理之中,也在玲绪的预料之内。
“哦?还有这等事。”玲绪的目光越过了众人,落在了角落里那个一直努力缩小自身存在感的、身材微胖的女生身上。那是学生会的会计,三田由纪。
“三田会计。”玲绪的声音让那个身影猛地一颤。
“是!是!会长!”被点到名的三田由纪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把身前矮桌上的茶杯碰翻。
“昨日那笔十五万日元的支出,是你负责审核并拨付的吧?”玲绪问道。
“是……是的,会长。”三田由纪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她下意识地偷偷瞥了一眼杏子的方向,立刻撞上对方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顿时感觉后背冷汗涔涔,仿佛被架在了火上烤。她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但……但是,会长,程序上、程序上是没有问题的!是……是高司书记提交的正式申请,项目名称是……是‘特别人才引进专项资金’,申请理由写的是……是‘发掘资助贫困特殊人才,促进校园多元化发展’,符合……符合学生会‘互助基金’中关于特殊人才扶持条款的使用条例!属下也……也严格按照流程审核过了申请表的格式和签名盖章,确认无误后才……才拨付的!而且……而且……这份申请,会长您……您后来也亲自审阅并批准了!您签过字的!”
玲绪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二条茂子身上。
“你都听到了,二条副书记。”玲绪缓缓开口,“你认真履职,此心值得认可。但此事程序上并无瑕疵,我也已知晓并批准,并未发现值得疑虑之处。退下吧。”
“……是。属下明白了。”二条茂子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咬了咬下唇,低着头闷闷不乐地默默退回原位,不再言语。她明白会长的话就是最终结论,再纠缠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玲绪的目光再次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指尖轻轻点在那份关于细川真仪的文件上,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那么,关于细川真仪,谁还有异议?”
添水的声音依旧在响着,“咚——嗒——”,仿佛在为这场无声的较量计时。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眼神在空中无声地碰撞、躲闪。
在见识了刚才安藤与杏子那场唇枪舌剑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谁也不想轻易地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次成为风暴的中心,贸然表明自己的立场,尤其是反对会长的立场——那无异于引火烧身。
最终,还是那个总是习惯性眯着眼睛的统筹委员梅小路多歧率先打破了沉默。
“会长,”她斟酌着词句,“从文件上看,细川同学的过往经历确实……嗯,比较‘丰富’。让她入学,的确存在一定的管理风险,这一点安藤委员长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正如高司书记方才所言,既然她已获得校董事会正式盖章下发的入学许可,程序上已然完备。我们学生会若强行干涉,恐有越权之嫌。此事若处理不当,传扬出去,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非议……”
有了梅小路多歧这个分量不轻的人物带头,其他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也纷纷鼓起勇气开口附和。
广报委员水原真纪子,一个戴着细框眼镜、看起来文静内向的女孩,轻轻推了推镜架,说道:“会长,梅小路委员说得对。风险确实存在。而且……细川同学她……她的行为举止实在过于不端,与我校一贯倡导的淑女风范和优雅气质……格格不入。昨天校门口那场冲突,已经有不少同学目睹,议论纷纷。如果她入学后再次做出那种……那种暴力行为,恐怕会成为媒体捕风捉影的绝佳素材,对学校的声誉造成难以挽回的负面影响。我们广报委员会……压力很大。”
卫生委员楯冈八千,一个看起来有些神经质、总是过分关注整洁的女孩则尖声说:“就是就是!会长!您想想看,一个……一个那样背景的人!谁知道她身上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习惯?万一影响到其他同学的健康卫生怎么办?万一她……她又在学校里跟人打架斗殴,弄得满地狼藉,那多可怕!”
文化委员小笠原,一位气质温婉、醉心于传统艺术的女生,也轻声细语地补充道:“会长,我校的文化氛围向来纯净高雅。细川同学……她的经历和气质,恐怕难以融入。若因她一人,破坏了整体的和谐与美感,实在令人惋惜。”
几乎所有人的意见,都惊人地一致——反对细川真仪入学。这并非仅仅源于文件上冰冷的记录,更是一种本能的、根植于她们所熟悉世界的排斥和恐惧。细川真仪的存在,她的野性、她的“污点”、她那格格不入的暴力,本身就是对她们这个由优雅、秩序和家世构成的“大小姐世界”的一种无声挑战和潜在威胁。
听着众人或委婉或直白的议论,玲绪只是静静地听着,端起面前那只素雅的青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各位的意见,我明白了。”玲绪放下茶杯,“说实话,我本人也确实想驳回这份入学通知。”
安藤淑子的腰背不自觉地挺得更直了。
“但是,校董会一票否决了我的提议。学生会毕竟不能违背校董会的意思行事。”
“校董会?!”
“一票否决?!”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校董会,那是凌驾于学生会之上,掌握着学校最高决策权的机构,是连会长大人也必须服从的存在。而碧海女校的董事长,正是会长的父亲——野野村忠夫。
所有人都立刻明白了过来,这个来自九州乡下的野丫头背后竟然站着如此深厚的影子——难怪会长会如此为难。
安藤淑子刚才那番慷慨激昂、要求严惩细川真仪的陈词此刻回想起来,无异于是在公然挑战董事长的决定,但她骨子里的执拗让她不甘心就此认输。
“会长!即便如此……即便如此!高司杏子‘资敌’的行为,也绝不可姑息!我们必须防范于未然!细川真仪入学已成定局,但高司杏子与她过从甚密,甚至动用公款资助!这分明是内外勾结!若不严惩高司杏子,以儆效尤,日后她与那个细川真仪里应外合,难保不会威胁到您的地位!会长,请三思啊!”
“安藤!”
玲绪猛地一拍身前的矮桌,“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茶杯猛地一跳。
“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父亲大人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我不知道,也不想去揣测!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维持学生会内部的稳定!我不允许因为一个细川真仪,就搞得我们自己人先乱了阵脚,互相攻讦!你明白吗?!”
“……是……是!属下……属下知错!属下……失言了!”
安藤淑子彻底败下阵来,深深地低下头,她知道自己触碰到了会长的底线。
“会长,请息怒。”
开口的是发展部委员大友宗。
“安藤委员也是一时情急,出于对您的赤诚忠心,担忧有不安定因素影响您的权威,才会言辞过激,失了分寸。”
“所以呢?大友委员,你又有什么高见?”
看到玲绪冰冷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丝,大友宗才继续温声说道:“既然细川同学入学已成定局,木已成舟,我们或许可以……换一个思路来看待此事?依属下浅见,与其一味排斥,徒增对立,不如先对其进行一段时间的观察和接触。我们首先要弄清楚,董事长对她究竟持何种态度?是仅仅给予一个机会,还是……另有深意?如果她并非我们想象中的‘敌人’,甚至……如果她身上有我们可以借重的力量,我们是否可以借此机会,尝试……招揽她?若是能通过恰当的方式,引导这股力量为我等所用,成为会长您手中的助力,这样既能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又能增强我们的实力,岂不是……最好不过吗?”
高司杏子立刻抓住了这个绝佳的机会,眼睛一亮,趁机大声附和道:“没错没错!大友委员说得太对了!简直是金玉良言!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与其把她当敌人防着,不如先摸摸底细!会长,我觉得大友委员这个提议,非常具有建设性!非常务实!”她拍了一下手,兴致勃勃,“这种‘深入敌后’、‘刺探军情’的任务,就交给我去办吧!我保证,一定好好地、‘细致入微’地去‘调查’一下这位细川真仪同学!把她祖宗十八代……啊不是,把她统统摸个门儿清!为会长您提供最详尽的情报!”
玲绪看着台下这两个一唱一和的人心中却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她知道,她们的提议,是目前看来最稳妥、也最符合逻辑的选择。既能平息内部的争执,又能应对外部的压力,还能掌握主动权。
但是……她的内心,却本能地抗拒着去“接纳”细川真仪这个巨大的“不确定因素”。那张照片上凶狠的眼神,那份档案里触目惊心的记录,以及昨日校门口那场混乱的传闻,都让她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不喜欢被父亲强行塞过来的“麻烦”,更不喜欢杏子那副跃跃欲试、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她感到了久违的、难以决断的疲惫。
“……此事,容我再想想。”最终,玲绪只是挥了挥手,“今日的会议,就到此为止吧。退下。”
“是!”
“谨遵会长吩咐!”
众人如蒙大赦,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她们恭敬地俯身行礼,然后小心翼翼地起身,尽量放轻脚步,鱼贯而出。沉重的纸拉门被轻轻拉开又合上,隔绝了“天镜之间”内残留的紧张空气。
刚踏出桂宫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一阵凄厉得堪比杀猪的惨叫声便毫无征兆地从后方炸响。
“高司!你……你做什么!别过来!啊——好痛!”
众人惊愕回头,只见方才在会议上还端庄文雅的秘书处副书记二条茂子,此刻正狼狈不堪地抱头鼠窜。那身制服被扯得凌乱不堪,平日里精心梳理、一丝不苟的姬发式彻底散了架,几缕乌黑的发丝狼狈地贴在泛红的脸颊上,哪还有半点世家小姐的体面?
茂子在桂宫前的空地上跌跌撞撞,躲避着身后如影随形的“追兵”。而那位“追兵”,正是高司杏子。她一手叉着腰,步伐矫健,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追着茂子又扇又打,动作迅捷有力,嘴里还念念有词:“你个小娘皮!仗了谁的势?敢在背后给额上眼药,当老娘高司杏是假的吗?!碎嘴子!看老娘不把你的嘴撕烂了!”
杏子手上的力道显然不轻,二条茂子被打得晕头转向,只能一边尖叫着“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饶命!”,一边毫无章法地胡乱躲闪。
周围的学生会成员们,无论是平日里与杏子不对付的,还是和茂子关系尚可的,此刻都只是远远地站着,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把杏子拉开。就连方才在会议上还义正言辞、恨不得将杏子就地正法的安藤淑子,此时也只是抱着手臂,冷着脸站在一旁。
这是学生会里人所周知的——高司杏子这个人,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躁,有仇当场就要报,绝不过夜。把她惹火了,动手还只是轻的。这位大小姐打起架来可不分场合,也不看对象,真把她惹急了,就算是会长大人,她也敢上去比划比划。此刻,谁也不想触这个霉头。
“行了行了,杏子,住手吧。再打下去,真要出事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适时响起,终止了这场单方面的“处刑”。发展部委员大友宗走了过来,拦在了杏子和缩成一团的二条茂子之间。
“下午不是还有和圣心学校的联谊会吗?你让她顶着这张脸去,像什么样子?”
杏子打得正起劲,被人拦住,难免有些不爽地“啧”了一声。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瑟瑟发抖的二条茂子,觉得气也出得差不多了,再打下去确实没什么意思。她指着茂子的鼻子,恶狠狠地警告道:“给额记着!下次再敢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就不是几巴掌这么简单了!额把你头发都薅光你信不信?滚!别让额再看见你!”
二条茂子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捂着脸,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敢说,便跌跌撞撞地哭着跑远了。
看着茂子跑远,围观的众人也仿佛松了口气。
“呀,高司君这可真是何等风风火火的姿态……”梅小路多歧颇有兴味的拢了拢鬓角。
水原真纪子推了推眼镜:“唉,同室操戈之祸啊,真是可惜。”
楯冈八千代则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看着茂子跑过的地方:“哎呀,她刚才在地上滚,把庭院里的沙石都弄乱了!得让人重新耙整齐的说……”
安藤淑子哼了一声,对着旁边一位监察委员低声吩咐:“去,找人跟着点二条副书记,别让她真出什么事,回头又赖到我们头上。”
众人有说有笑地渐渐散去了,桂宫门前恢复了平静。
“唉,你呀……”大友宗看着杏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素净的手帕递给她,“擦擦手吧,都红了。”
“切,你拦着额干啥?”杏子接过手帕,满不在乎地擦了擦手掌,“这种小贱婢,不把她打挺了,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以为能骑到额头上拉屎?做梦!”
大友宗被她这句粗俗又直白的话噎了一下,哭笑不得地说:“你又胡说八道什么……我只是觉得,在这里闹成这样,影响实在不好。会长不是刚说完咱们内部要团结的事情吗?”
“团结个毛!”杏子打断她,把手帕塞回给大友宗,一脸的不以为然,“她自己讲话她自己信不信?说话跟放屁一样!知道大家要团结,就别把那条野狗的事情直接摆明了说,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派点人私下里悄悄做掉她不是更好?非要搞得这么难看!”
大友宗摇了摇头,早已习惯了杏子这副口无遮拦、我行我素的德性。她深知跟她争辩这些毫无意义,便换了个轻松的话题:“说起来,好久没见你来花道部了。今天下午部里没什么重要活动,就是大家聚在一起放松一下,要不要过来坐坐?喝杯茶,看看花,散散心?”
杏子挑了挑眉。花道部的活动,无非就是对着一堆花花草草修修剪剪,摆弄造型,对她这种喜欢热闹和刺激的人来说,实在有些提不起劲。但转念一想,刚才在会议室里憋了一肚子气,又跟二条茂子打了一架,虽然解气但也耗费体力,去个清静地方歇会儿,喝杯茶也不错。她平日里虽然行事乖张,但骨子里毕竟还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名门闺秀,对这些风雅之事也还算略通一二,只是平时懒得动手罢了。
“行吧,闲着也是闲着。”杏子懒洋洋地答应了下来,“不过先说好,额可不动手啊,看着你们摆弄就行。额这双手不适合沾花惹草。”
“好,好,知道你懒。”大友宗笑着应承下来,挽起杏子的胳膊,“就当是来品茶赏花的,放松心情。”
校舍东侧,名为“六艺苑”的幽静院落里,一间宽敞明亮的和室便是花道部的活动场所。此刻,室内已经聚集了七八位花道部的部员。几位低年级的部员正跪坐在矮桌前,小心翼翼地修剪着手中的花枝;另几位则围着一个插好的作品,低声品评着。看到大友宗和高司杏子进来,部员们纷纷停下手中的事,站起身来,恭敬地行礼问好。
“部长好!”
“高司学姐好!”
杏子在普通学生之间的人气确实不低。她虽然脾气火爆,但从不仗势欺人,反而时常会为那些被欺负的普通学生出头,身上那股潇洒不羁、敢作敢当的气质,在循规蹈矩的女生堆里显得格外耀眼,很受欢迎。
“诶诶诶,起来起来,忙你们的,不用管额。”杏子随意地挥挥手,自顾自地走到廊檐下,在一个松软的蒲团上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她熟练地从随身携带的精致手包里掏出一个紫檀木小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套小巧玲珑的和式烟管——烟杆细长,烟锅小巧。她旁若无人地捻起一撮金黄色的烟丝,动作娴熟地塞进烟锅里,用一根细长的火柴点燃,满足地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串袅袅的青烟,在午后的阳光里盘旋上升。
“啊——活过来了。”她惬意地靠在身后的柱子上,眯起眼睛感叹道,“刚才在那个大房间里开会,跟那群人净斗心眼嘞,差点没把额给憋死。出来又收拾了个不长眼的,累死老娘了。”
大友宗吩咐旁边一位部员:“小葵,去给高司学姐端杯凉茶来。”
“是,部长!”
杏子看着房间中央那张空着的大桌子——那是平时用来展示插花作品的地方——有些好奇地问大友宗:“欸?今天不插花吗?桌子空着干嘛?”
大友宗在她旁边的蒲团上坐下,微笑道:“今天换换口味。前几天大家准备比赛都有些累了。正好我前些日子托人从京都带回来一副很漂亮的‘京牌’,工艺和图案都极好。想着让大家玩玩花札,放松一下心情,也换换脑子。”
“哟!有花札?!”杏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刚才的慵懒一扫而空,“嘿!原来是找额来打牌了!这个额喜欢!快快快,拿出来耍两把!”
一副制作极其精美的花札牌很快被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牌盒是桐木所制,打开后,里面的牌张厚实光滑,触手温润。牌面是传统的“花斗”图案,但无论是纸张的质感、印刷的色彩还是边缘的金箔装饰,都远非市面上的普通货色可比,透着古朴的奢华感。部员们立刻兴致勃勃地围坐成一圈,杏子也毫不客气地挤了进去,占据了上首的位置。
牌局采用的是最常见的“こいこい”。杏子的牌风和她的性格一样,出牌极快,几乎不假思索,手指翻飞,总是想着如何快速凑成大牌役(组合),然后气势十足地喊出“こいこい!”来追加分数,把压力甩给对手。
“嘿!一张‘菊上杯’!额要了!”杏子眼疾手快,得意洋洋地从场中央拿走一张十点牌,“啪”地一声拍在自己面前,和自己手中的“菊”凑成了一对“菊之酒”,引得旁边一阵小小的惊呼。
“哎呀,杏子学姐手气真好呢!这么快就凑成役了!”一个梳着丸子头的低年级部员小优羡慕地说。
“运气好而已啦!”另一个部员笑着说。
大友宗没有参与牌局,只是端着一杯清茶,静静地坐在杏子侧后方看着。她看着杏子那副赢了牌就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的样子,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仿佛在看一个闹腾却可爱的妹妹。
一局终了,杏子凭借“月见酒”和“花见酒”两个役牌大获全胜,得意地拍着桌子,向输家们收取着作为赌注的各式精致小点心。
“承让承让!哈哈,都是额的啦!”她毫不客气地把一堆点心拢到自己面前,挑了一颗草莓味的软糖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
大友宗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杏子。”
“干啥?”杏子嘴里含着糖,含混不清地应道。
“我还是觉得你刚才……有点太冲动了。二条副书记虽然有错在先,在会长面前给你上眼药,但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动手打她,总归是不太好。就算会长现在护着你,不追究……还有她本人以后肯定找机会给你使绊子的。秘书处那边,她毕竟是你的副手,真要给你穿小鞋,有的是办法。会长今天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也很暧昧。你这样……我很担心你。”
杏子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不以为意地“切”了一声:“麻烦?额怕过麻烦吗?那小娘皮自己撞到额的枪口上,自找的!额要是不给她点颜色看看,额还怎么在这混?额可不是你跟梅小路那种什么事都讲究‘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老泥鳅!额有仇当场报,报不了就记着,早晚加倍奉还!”
大友宗知道劝不动她:“我不是说你做得不对,她冷不丁告状确实很过分。只是……树敌太多,终究不是好事。会长虽然没有明说,但她态度确实不明朗。我担心……”
这时,旁边几个一直竖着耳朵听她们对话、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初等部部员,终于忍不住凑了过来。
“杏子学姐!杏子学姐!”丸子头的部员兴奋地眨着大眼睛,“我们都听说啦!昨天校门口那件大事!那个从九州来的转学生,对吧?她真的……真的和会长大人长得一模一样吗?像双胞胎一样?”
另一个部员也迫不及待地叽叽喳喳补充道:“是啊是啊,世界上果然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吧?超帅的说!”
杏子看着她们那一双双闪烁着八卦之光的眼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用烟管敲了敲榻榻米:“唉,帅个屁!你们晓得个啥,小孩不要什么都想知道好不好。”
她环视了一圈周围同样竖起耳朵的部员们,语气严肃起来,“都给额听好了!关于那个乡下妹转学生的事,少打听,少议论,离她远点!听见没?那就是个烂怂的疯子!沾上她准没好事!”
杏子越是这么否认和警告,反而让这群青春期的少女们更加激动和好奇了。
“欸——?为什么啊杏子学姐?”
“就是啊,学姐你不是还帮她说话了吗?我们还以为……”
“额那是……额那是策略!Strategy啦,懂不懂!”杏子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额那是为了气安藤淑子那个死脑筋!看她吃瘪额就开心!再说了,这些破事本来就是玲绪那个便宜老爹自作主张整出来的,凭啥让额们来给他背锅?额告诉你们,就算额这样胆子大的,在训导处看到她那叠档案的时候,也差点没被她那些‘光辉事迹’吓死!”
“诶?真有那么夸张?”
“废话吗这不是。你们知道吗?那家伙从小学开始,毛还没长齐呢,就因为打架斗殴,被退学了不知道多少次!而且每次打人还都下死手,被她揍过的人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最轻的也得在医院躺半个月!”
“哎呀,好粗鲁!”
“真过分……”
“还有更过分的呢!她还进过少管所!就差没直接拿把刀把人捅了!你们是没看到训导主任念她档案时那张脸,跟吞了苍蝇一样!额当时就在想,这哪是招了个学生进来,你真牵条红了眼的狗来都没她疯啊!”
“嘶——”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部员们脸上的兴奋变成了惊惧。
“那……那她真的像昨天在校门口一样能打吗?一个人打七八个?”一个部员怯生生地问。
“能打?嚯!”杏子冷笑一声,吐出一个烟圈,“她那已经不是‘能打’了,安藤淑子你们知道吧?平时拽得二五八万的,在她手上跟个三岁娃娃一样,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额当时就在旁边看着,那家伙的动作快得跟鬼一样,就是冲着废了她去的!要不是额拦得快,安藤那颗脑袋估计都得被她当场卸下来!你们说,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大友宗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听你这么说,这个人确实……非常危险。会长让她入学,校董会又一票否决了会长的意见……这背后牵扯的东西,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
“谁说不是呢。所以啊,”杏子重新拿起花札牌,哗啦啦地洗着牌,“所以罩子放亮点,都给额把你们那该死的好奇心收一收!这水深得很,不是你们这些小家伙能把握的住的!你们这些初等部的好好读你们的书,听见没?要是谁因为这事惹上了麻烦,被那条疯狗盯上了,到时候就自求多福咯!”
部员们被杏子这番声色俱厉的警告彻底吓住了,纷纷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知道了杏子学姐!”
“我们不敢了!”
“一定离她远远的!”
她们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牌局上,但明显都还有些后怕。
新的一局开始了。
“嘿!‘芒上月’!有了有了!归额!”
“‘萩间猪’!哈哈,这个也是额的!手气来了挡不住啊!”
她的手气似乎格外好,牌张仿佛长了眼睛般往她手里飞。很快,她的面前就凑齐了“猪鹿蝶”(猪、鹿、蝶三张牌)和“月见酒”(三张满月牌)两个不错的役。
“好,额要こいこい!”
杏子毫不犹豫地大声喊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场中央翻开的新牌上。
“是‘桐’!可惜了……没配上。”有人小声惋惜道。
轮到杏子从牌堆摸牌了。她深吸一口气,嘴里念念有词:“诶呦,快来快来……”,然后猛地将牌翻开!
“柳!”她兴奋地一拍大腿,这张“柳”牌本身价值不高,但关键在于……
场上一片寂静。连大友宗都忍不住放下了茶杯,微微向前坐了点。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杏子的面前,此刻已经赫然躺着“樱上幕帘”、“菊上杯”、“红叶间鹿”、“芒上月”四张光牌。只要再来一张“柳间小野道风”的话……
胜利就在眼前!
轮到杏子最后一次从场中央取牌,杏子将烟管放在一边,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拜托了拜托了,祖宗保佑!一定要是那一张啊!老头快来,老头快来!”
在所有人灼灼的目光注视下,杏子伸出手夹起了牌堆最上面那张决定命运的牌张。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将牌翻了过来,重重地拍在榻榻米上!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定睛看去——
牌面上,一只色彩斑斓、姿态华美的凤凰,正栖息在一株枝繁叶茂、青翠欲滴的梧桐木上。
是“桐上凤凰”。
“啊啊啊啊啊——!可恶啊——!!!”
短暂的死寂之后,杏子爆发出惊天动地、充满不甘与懊恼的哀嚎!她猛地抱住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在榻榻米上滚来滚去,把整齐的坐垫都弄乱了。
“就差一张!就差一张啊!气死额了!气死额了!额的五光啊!就差那张打着破伞的臭老头啊!额恨死他了!!”
刚才还紧张万分的部员们此刻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连大友宗也忍俊不禁。刚才讨论细川真仪的那份沉重也在这阵哄笑声中烟消云散了。
大友宗微笑着摇了摇头,重新拿起剪刀和那枝含苞待放的白色山茶花,轻柔地修剪掉多余的枝叶。
她想,无论有多少潜藏的危机和不安,最终都会被这样吵吵闹闹的、甚至有些幼稚可笑的日常瞬间所消解。就像阳光总会驱散阴霾。
那个名为细川真仪的“非日常”,或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