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邂逅 第二节
晨光将一片惨白投在细川真仪脸上,硬生生将她从浅眠中拽了出来。
脖颈因为枕着那个硬邦邦的背包酸痛僵硬,像落枕了一样别扭。身上那件的旧卫衣几乎没带来什么暖意,反而吸饱了一夜的凉气变得潮乎乎的,贴着皮肤很不舒服。
真仪皱着眉,不情愿地坐起身,用力揉着发酸的后颈。
“唔…哈啊啊~~冷、冷、冷死本大人了!”
伊果顶着鸟窝一样的头发飞了出来,小手使劲揉着惺忪的睡眼,翅膀没什么精神地耷拉着。
“小真真!你这什么破地方!是冰窖吗?你想把尊贵无比肉的本大人冻成速冻饺子吗?你看看!你看看我这娇嫩欲滴的翅膀!一晚上都快结霜了!”
她不满地扑扇着翅膀,溅起一些闪着金光的尘埃,在清冷的晨光中无力地飞舞了几下。
“你要舒服,自己去找房子住。”
真仪掀开那件潮乎乎的卫衣,一股凉意立刻钻进她单薄的背心。
“你就这么看着可爱的本大人挨冻么?真是没血没泪的家伙!”
“咋子莫冻死你迈。”
真仪嘟囔着,拖着步子走向那个狭小的厨房。
拧开水龙头,管道先是发出一阵呜咽,然后才猛地喷出一股水流。
她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冰冷的触感刺透皮肤,让她清醒过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真仪拿起洗手台上那支快挤扁了的牙膏,费力地捏着尾部,折腾了好几下才勉强挤出一小点,开始刷牙。
漱口杯是塑料的,边缘有个小小的缺口,略喇嘴唇。
刷完牙,胃里空荡荡的感觉更加明显。
真仪沉默地打开壁橱,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昨天穿的那套灰扑扑的运动服和另外两件同样旧巴巴的衣服。
她盯着那点可怜的衣物看了几秒,伸出手拿出那套运动服,默默地开始往身上套。
伊果像只金色的小蜜蜂一样嗡嗡地飞过来,绕着她转圈:
“喂喂!小真真!昨天跟你说几遍了!耳朵打蚊子去了?你就真穿这个去那个……那个到处都是大小姐的学校?你不怕被人家笑死哦?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真仪没好气地拍开伊果。
她把运动服拉链一口气拉到顶,拉链头有点涩,卡了一下才勉强拉上去。
“他要笑就笑迈,管求他的……又少不了一块肉。能咋子。”
像是为了反驳她的话,真仪的肚子在这时提出了严正抗议。
“咕噜——”
真仪下意识地想要忽略掉那种空腹带来的焦躁感,她把那叠皱巴巴的入学材料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胡乱塞回了文件夹里。
推开那扇“嘎吱”乱响的深绿色铁门,真仪站在四楼走廊上。
初春的清晨微凉,淡淡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楼下是中庭,几个早起的老人正穿着宽松的运动服慢吞吞地拖着哐当作响的买菜小车走过。
真仪愣了几秒,眼神有些放空。
昨天傍晚是怎么在一片混乱和陌生中找到这里的?
她只能凭着一点靠不住的方向感摸索着走下楼梯。
伊果在她耳边喋喋不休,金色的发丝偶尔扫过她的脸颊,一阵微痒:
“哎呀,饿死本大人了……前胸贴后背了!小真真,今天早上我们到底吃什么好吃的?有没有堆满奶油的蛋糕?或者热乎乎的松饼?再不然刚出炉的咖喱面包也行啊!想想都要流口水了!”
真仪被她吵得心烦意乱,低吼了一句:
“有锤儿好吃的……你切嚯西北风嘛。饱嘞很。”
“又凶我又凶我!”
真仪走出团地大门,沿着一条小路往前走,爬上一道高高的堤坝。
坝顶的风更大了一些,吹得她头发乱飞。
爬上坝顶,仿佛一步跨过了一条无形的界线,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宽阔笔直,铺着崭新黑色沥青的马路,像一条光洁的黑色缎带向远处延伸。
马路对面,林立着的玻璃幕墙大厦在清晨的斜射阳光下反射着冷冽而耀眼的光芒,有些刺眼。
楼宇之间巨大的广告牌格外醒目,色彩鲜艳夺目:
最新款的索尼CD随身听闪耀着银白色的金属光泽,广告词宣称着“极致音质,如临现场”;
旁边松下的超薄电视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绚丽的自然风光纪录片,飞流直下的瀑布仿佛水珠都要溅出来;
更远处巨大的海报上,偶像团体的女孩们穿着打歌服,笑容灿烂地宣传着即将到来的演唱会……
一切都秩序井然,充满了未来感。与她刚刚离开的那个弥漫着生活艰辛气味的团地截然不同。
真仪站在堤坝顶端的路口有些目眩,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哇!小真真!快看那边!那栋楼好高!玻璃亮晶晶的!像镜子一样!里面一定很好玩!”
伊果兴奋地指着一个方向,小翅膀扇得飞快。
“不对不对!笨蛋!看错了!是那边那边!那个招牌!五颜六色的!还会转来转去的!那个肯定更好玩!”
还没等真仪反应过来,她又立刻被另一个更花哨的招牌吸引了过去,毫无章法地胡乱指挥着,完全凭着一时兴起。
“……你莫开腔了!吵嘞我脑壳痛!”
真仪的神经被伊果尖细的声音拉扯着,一下子绷紧到了极限。
“诶?怎么这样!本大人难得好心给你导航一下,指条明路的说!”
真仪从裤兜里掏出一张软塌塌的纸条,手指用力地把它抻平。那上面有她自己昨天凭着模糊印象用铅笔歪歪扭扭记下的所谓“路线图”。
可图纸上那寥寥几笔抽象的线条和圆圈,跟纵横交错,车流不息的宽阔马路,以及眼前这座让她晕头转向的环形人行天桥一比,根本完全对不上号。
真仪拿着纸条,一会儿看看纸,一会儿看看前方错综复杂的岔道,眉头快要拧成了一个结。
她埋下头,试图跟着身边那些穿着制服的人流走,想借此找到一点方向感。但耳边只有伊果毫无帮助的干扰——
“这边啦!听我的!这个路口右拐!绝对没错!本大人的直觉从来没出过错!”
伊果飞在她左耳边,信誓旦旦地指着右侧路口。
“不对!你个笨蛋!直觉顶个屁用!是那边那个亮着绿灯的路口!左拐!左拐啦!那边有个大屏幕,肯定是对的!”
还没等真仪往右看,伊果又“嗖”地一下飞到她右耳边,小手指着完全相反的方向。
“晓得了!你莫吵了!闭嘴行不行!”
真仪被她搅得心烦意乱,脑袋里像塞了一团乱麻,根本没法思考。
她不断地走错,在路口迟疑地停下,发现不对又狼狈地折返,引来路人疑惑的目光。
最后她在一个环形人行天桥上彻底迷失了方向,迷迷糊糊地来回走了整整两遍。
伊果还在她耳边吵吵嚷嚷,一会儿指着左边喊“肯定是这边!本大人闻到好吃的味道了!”,一会儿又扑到右边尖叫“不对不对!是那边!那个大楼顶上有个金色的球!好好玩!我们去看看!”
“莫吵了!”
真仪被她搅得头昏脑胀,火气蹭蹭往上冒。她猛地停下脚步,冲着空中那个金光闪闪的小不点就吼。
“指的啥子破路!越走越不对!”
“凶什么凶嘛!”
伊果叉着腰,毫不示弱地飞到她眼前。
“明明是你不信本大人!跟着本大人走早就到了!还能顺便买个早饭!”
“买你仙人!”
真仪彻底失去了耐心,她不能再被这个不靠谱的家伙牵着鼻子走了。
她不再理会伊果在她耳边毫无价值的“导航”,独自趴在冰凉的金属栏杆上探出身子,盯着桥下川流不息的车流看了好久,才终于勉强对比着远处一个像是学校钟楼的轮廓,确认了正确的下行阶梯。
“喂!小真真!你去哪儿?!等等本大人啊!”
伊果见她居然真的不理自己,自顾自地往下走,急忙追上去,小翅膀扇得飞快。
“那边不对,听我的!这边!这边啦!”
真仪头也没回,只是加快了脚步,混入桥下的人流中。
她受够了。
这个吵吵闹闹只会添乱的家伙,爱去哪儿去哪儿吧。说不定等她办完事,这家伙自己就没心没肺地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又钻出来了。
伊果那一通毫无意义的折腾让真仪满头大汗。
她就这样跌跌撞撞,跟着几个零星的学生爬上了最后一段舒缓的坡道。
地势在这里微微抬高,视野也逐渐开阔起来。
真仪抬起头喘息着望去。
它就那样静静地矗立在坡顶的一片开阔地上,已经在那里等待了很久。
高大的黑色铁艺大门此刻敞开着,一旁是“碧海市立女子学校”几个遒劲有力的雕刻字样。
融合了西式砖石结构、大正风格的拱形窗与和风的庭院设计的典雅建筑群静静地坐落于此。被精心修剪过的树木苍翠欲滴,环绕着其后那些错落有致的校舍建筑。
它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压迫感,却自有一种历经时间沉淀下来的底蕴。
真仪微微喘着气,仰头望着那片宁静而威严的学府景象,一瞬恍惚。
那扇门,那些建筑,那些步履轻快的身影……
这一切都属于一个同她完全陌生的世界,与她出生的偏僻小岛和刚刚离开的那个充满生活挣扎感的团地判若云泥。
她深吸了一口气,低着头踏上了这最后一段上坡路。
然而真仪并不知道她的出现,对于这个秩序井然的“大小姐世界”而言意义为何。
她那一身陈旧的灰色运动服在周围那些布料挺括的西装和格裙的海洋里格外扎眼。
乌黑的长发缺乏打理,饥饿和本能地对陌生环境的戒备,使得她脸上的表情空洞又带着刺人的警惕。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及其不和谐的视觉冲击。
几乎是在她进入众人视野的一瞬间,就吸住了周围所有正准备步入校园的学生的目光。
原本说说笑笑的人群交谈声戛然而止,窃窃私语声迅速的弥漫开来。
“喂,你们快看那个人……”
一个女生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同伴,眼睛瞪得圆圆的。
“哇…她、她穿的是什么啊?好老土的样子呢?”
“诶?是校外的人吗?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啊?”
“不会是…转校生吧?不会吧……这个样子?开玩笑的吗?”
“感觉……有点吓人,你看她的眼神……”
“你看她的包,好大,好旧哦,看起来沉甸甸的,装的什么呀……”
那些目光,好奇、审视、轻蔑……从四面八方一齐落在真仪身上。
真仪硬着头皮,目光死死盯着脚下,加快速度,好快点穿过这片让她浑身发毛的区域,躲进某个角落。
然而手臂上戴着“督察”白色臂章的学生干事们却没有办法轻易放过她这个异类分子。
她们立刻从大门两侧迅速出动,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她和那扇敞开的校门之间,组成了一道人墙。
为首的女生表情严肃,上下扫视着真仪,从头到脚每一处不合规的细节都没有放过:
“站住。请出示你的学生证。报出你的班级和姓名。还有,解释一下,为何不按规定穿着校服?”
“说啥子叽叽咕咕嘞。”
真仪猛地停下脚步,沉默地从肩上卸下背包,“咚”地一声砸在脚边。
她拉开拉链,从一堆杂物里抽出那张入学通知书递了过去。
“细川真仪。新生,来报到。”
旁边另一个干事立刻侧过耳朵:
“西……卡瓦,还是西……川?什么仪?你说什么?听不懂。再说一遍。说清楚点!”
“细川。真仪。”
真仪耐着性子放慢语速,一个音节一个音节试图让对方听清。
“细川吗……”
为首的干事接过通知书快速地扫了一眼,盖着学校印章的纸质文件似乎勉强确认了她的身份——
但她的注意力显然绝大部分都集中在了真仪的着装上,眼神里的鄙夷更加浓烈了。
“这确实是我校发出的入学通知书没错。但是即使持有通知书,你的着装也严重违反校规,损害校容仪态,违反我校风纪。你不能进入。请你立刻离开,或者……”
她的目光扫过真仪那身运动服,嘴角撇了一下。
“更换符合规定的、得体的衣物后再来。”
真仪努力地理解着对方那一长串满是正式词汇的标准用语,脑子有点跟不上。她试图解释,但越是着急,那口音就越是笨拙:
“我…莫得制服。只有,这个。”
她用手指有扯了扯自己运动服的袖子,那松垮的布料似乎更印证了对方的指责。
“规定就是规定!所有人都要穿制服!听不懂吗?”
旁边另一个干事忍不住插嘴,语气冲了起来。
“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哪里像我们学校的学生了?简直不知所谓!”
“快点离开这里!别堵在门口影响别人!”
她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来,声音越来越高,语气越来越不耐烦。
“那你们要爪子嘛?非要赶我走嗦?”
这种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围攻,瞬间烧尽了真仪最后一点耐心。
“龟儿嘞,啥子了不起的学校迈……”
她懒得再看那些趾高气扬的干事一眼,抿紧嘴唇,径直就朝人墙的空隙硬闯过去。
什么狗屁规定,什么校容,只要是她想过去,还没有哪个能拦得住。
“喂!站住!不许硬闯!”
离她最近的一个干事反应很快,见言语无效,立刻伸出手一把就抓向她的胳膊,想强行拦住她。
“爬开!”
就在那只手触碰到的瞬间,真仪的身体似乎先于她的意识做出了反应。
真仪被抓的手臂肌肉一绷,手腕一翻,反扣住了对方的手腕,顺势向旁猛地一扭一送。
那个干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一股巧劲带着,踉踉跄跄向旁边跌扑出去,“咚”地一声撞在旁边同伴的身上,才勉强没摔倒在地。
“她动手了!”
另一个干事见状又惊又怒,想从侧面拦住她的去路。
真仪没回头,脚下极其自然地一勾一绊,精准地踢在对方小腿上。
“哎呀!”
那人惨叫一声,下半身瞬间失衡,结结实实地向前扑摔出去,膝盖和手肘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痛得她蜷缩起来。
整个校门口瞬间死寂了。随即,更大的哗然爆发开来。
“打人了!”
“她居然敢打监察部的人!”
“拦住她!快去叫安藤委员!”
然而一些离得稍近女生像是发现了什么更令人震惊的事情。
“等、等等……你们看她的脸……”
一个女生捂住了嘴。
“诶?怎么会……那双眼睛……还有眉毛的形状……”
“不、不会吧……虽然样子完全不一样……但是……但是……”
“好像……好像会长啊……”
“骗人的吧?怎么会有人和野野村会长……?”
“可是真的……好像啊……虽然头发乱糟糟的,皮肤也好像没保养过的样子,但是骨相……”
“是远房亲戚吗?从来没听说过啊……”
“可是如果真的是亲戚,怎么会这副样子……”
窃窃私语的内容悄然变了风向,女生们都在真仪那张冷厉的脸上逡巡,试图找出更多与她们印象中那位高高在上的学生会长相似的证据。
“搞什么名堂!大清早的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一个严厉的女声穿透了嘈杂。
人群纷纷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路。
来人身高比真仪还要略高一些,同样穿着笔挺的制服,但臂章是更加醒目的红色,上面绣着“监察”的字样。
她就是监察委员——安藤淑子。
她身后跟着更多闻讯赶来的干事,迅速地将真仪围在了中间。
安藤淑子的目光扫过现场——
两个捂着痛处狼狈不堪的干事;一群惊魂未定,窃窃私语的学生;还有被围在中央的陌生面孔。她的视线牢牢锁定在真仪脸上。
当看清真仪面容的瞬间,安藤淑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张脸……这眉眼的轮廓……
太像了。
像得令人不可思议。
但这身打扮,这粗野的举动,这浑身散发出的不详气息……又绝对不可能是那个人。
“委员!就是她!”
刚才被甩开的干事忍着疼,指着真仪。
“她硬闯校门!我们让她出示证件遵守规章,她不但不听,还动手打人!”
“她穿的这是什么啊!根本不是我们学校的人吧!”
“肯定是外面来捣乱的!”
安藤淑子压下心头的惊疑,恢复了她惯常的冷硬姿态,上前一步。
“我是监察委员安藤。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动手殴打我校学生?”
真仪拧着眉,努力听着这一串又快又硬的问话。她晃了晃手里那张皱巴的入学通知,试图解释:
“细川真仪。新生,来报到。她们,先动手。”
她那拗口的口音让安藤淑子也皱紧了眉头。安藤侧过耳朵,试图分辨:
“西……卡瓦?报……到?你说什么?大点声,说清楚点!”
旁边那个摔了膝盖的干事立刻大声叫道:
“委员!别听她胡说!我们根本没用力拦她,她就突然发疯一样打人!”
“就是!我们只是按规定询问,她就骂人!”
安藤淑子听着手下干事们的“控诉”,再对比眼前这张写满桀骜不驯的脸,一种被愚弄的怒火渐渐压过了那点疑虑。
也许只是长得有几分巧合的相似罢了,不过是底层来的粗野丫头,还能翻了天了不成。
她不想再浪费时间纠缠这可笑的口音和来历了。
“我不管你是谁,持有什么文件。在校门口公然殴打风纪委员,严重违反校规,侮辱我校风纪!光凭这一点,我就绝不能放你进去!你现在立刻离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侮辱?”
真仪虽然很多话没完全听懂,但对方语气里那股鄙夷的意味她感受得清清楚楚。
这些穿着光鲜衣服的人,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她?凭什么一口咬定是她的错?
她不再试图解释,微微塌下腰,摆出架势。这个姿态本身,就是最明确的回答。
“她想干什么?!”
“还要打吗?对手可是安藤委员长啊!”
围观的学生中开始发出阵阵骚动。
安藤淑子眼神一凝,厉声下令:
“把她拿下!”
周围几个干事互相看了一眼,虽然害怕,但委员的命令不敢不听。
几个人从不同方向扑了上来,有人想从后面抓住真仪的腰,有人想架住她的胳膊。
对于背后扑来的那个人,真仪只是用手肘猛地向后一撞。
“呃啊!”
身后那个想抱腰的干事一口气没上来,踉跄着倒退好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几乎在同一时间,侧面抓向她手臂的干事的手腕被她扣住,真仪的手指箍紧,顺势向下一拗!
“痛痛痛!”
那干事感觉手腕快要断掉,整个人直接被甩飞出去,撞倒了旁边另一个想冲上来的同伴,两人滚作一团。
场面瞬间更加混乱。学生们尖叫着四散退开,生怕被波及。
“防暴叉!快拿防暴叉来!”
有干事惊慌地大喊。
立刻有两个稍微胆大些的干事,从旁边的警备室里拖出了两根长长的防暴叉,一左一右朝着真仪的手臂和腰部叉过来,想利用长度优势将她控制住。
真仪看着那两根长杆捅到面前,不闪不避,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双手探出,抓住了叉头下方的杆身。
“嘿——!”
那两个干事奋力往前顶,脸都憋红了,叉子却像是焊在了铁块上纹丝不动。
真仪抓着防暴叉,猛地向自己怀里一拉!那两个干事根本抵挡不住这股蛮力,惊叫着被带得向前扑跌。
紧接着真仪双手握住叉杆,膝盖向上狠狠一顶!
“咔嚓——!!”
一声金属断裂的脆响爆开,那两根看起来相当结实的防暴叉竟然被她硬生生从中折断。
拿着断杆的两个干事傻眼了,看着手里只剩半截的叉子吓得连连后退。
安藤淑子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瞳孔骤缩。
这根本不是普通女高中生打架的水准,让普通干事上去只是徒增损失。
“都退下!”
安藤淑子向前迈出一步,甩开了制服外套的扣子。
“我来对付她。你们疏散周围,不要靠近!”
干事们如蒙大赦,连忙搀扶起受伤的同伴,惊慌地退到远处,空出了一片场地。
安藤淑子虽然是柔道高手,段位不低,对自己的技巧也很有自信。但面对真仪刚才展现出的那种蛮横无比的力量她不敢有丝毫大意。
真仪只是站在原地,微微歪着头看着安藤摆出的架势,像是在等待。
安藤淑子脚下步伐迅捷地移动,试图寻找真仪的破绽。她看准一个空档猛地贴近,一手抓向真仪的手腕,另一手直取她的衣领——
标准的大外刈,意图利用真仪前冲的惯性将她彻底摔翻在地。
然而她的手刚碰到真仪的手臂,就像是抓住了一根铁柱,任凭她如何发力扭压,真仪的身体连晃都没晃一下,下盘稳得惊人。
“什么……?!”
安藤心中骇然,这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核心力量!
她一击不成,立刻变招,一记凌厉的扫腿狠狠踢向真仪的脚踝,试图破坏其重心。这是她苦练多年的足技,力道足以让寻常壮汉瞬间失衡倒地。
“砰!”
沉闷的撞击声。
真仪的脚踝纹丝不动,反倒是安藤感觉自己像是踢中了石墩子,小腿被反震得一阵发麻。
在她动作迟滞的瞬间,真仪那只被安藤扭住的手臂反手一探,五指扼住了安藤的脖颈,猛地向旁边一甩。
“呃啊!”
安藤淑子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被轻易抛甩出去,重重砸在几米外平整的地面上,又翻滚了两圈才勉强停下。她剧烈地咳嗽着,脖颈处火辣辣地疼。
真仪只是重新站直了身体,弯下腰想去拎起地上的背包。
“委员长!”
“安藤委员长!您没事吧?!”
干事们惊慌地围上去搀扶。
安藤淑子一把推开搀扶她的手,羞耻烧红了她的脸颊。
她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像扔垃圾一样扔出去。
她死死盯住真仪的背影,调整呼吸,重新摆出架势。她放弃了主动进攻的念头,刚才的接触已经让她明白力量上完全是天壤之别。
她现在要等,等真仪再次主动冲过来,只要真仪动起来,就一定会产生惯性,那时用受身技借力打力,将这个怪力女狠狠砸在地上,让她吃点苦头。
“再来!”
安藤淑子咬着牙。
“有本事你就过来!”
“过来就过来,怕你龟儿的。”
真仪似乎听到了她的挑衅,缓缓直起身看向摆好防御姿态的安藤。
她又动了。
安藤淑子根本来不及反应,真仪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填满了她的全部视野。真仪一只手抓住了她制服的衣襟,巨大的力量将她整个人硬生生提离了地面!
“唔!”
安藤双脚离地,窒息感瞬间传来,她徒劳地挣扎着,双手想去掰开真仪的手指,却如同蚍蜉撼树。
真仪拎着她走到校门旁一棵粗壮的景观树前,手臂猛地发力!
“砰!”
一声闷响,安藤淑子的后背被狠狠掼在了粗糙的树干上,震得树叶簌簌落下,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
真仪的手依旧死死地将她按在树上,另一只手握成了拳,缓缓向后扬起,对准了安藤淑子的面门——
这一拳要是砸实了,后果不堪设想。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围观的学生和干事都吓傻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恐怖的拳头即将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带着黑色皮质半指手套的手一把牢牢抓住了真仪那只即将挥出的手腕。那只手抓得很牢,让她挥拳的动作硬生生滞在了半空。
“喂喂喂~安藤委员长,额说你未免也搞得太不像样子了咧?”
一个透着一股子嚣张劲儿的女声慢悠悠地从真仪身后飘过来。
“大清早的,在校门口,咋被这么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乡下妹揍成这种鬼样咧?你这监察委员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撒?”
真仪猛地扭过头。
抓住她手腕的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生,个子比她稍矮一点,身材匀称。
她的制服穿得没那么整齐,外面随意地敞怀套着一件西装外套,没打领结,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也散开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脑后高高扎成双马尾,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额前。
那女生的脸上满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上下打量着被真仪摁在树上的安藤淑子。
“额说啊,不管你这个烂怂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差不多就行了哈。再闹下去真搞出人命,额们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四不四?”
“你是……哪个?”
“额是你姑奶!这么狂哈,大清早嘞……”
那个女孩的目光落在真仪脸上的一刹那,那副游刃有余的嚣张表情很明显地顿了一下。
“……额滴娘。”
不管怎么说眼前这张脸……实在是太过恶趣味了。
真仪也正盯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生。但奇怪的是,她从这个人身上并没有感受到刚才安藤淑子和其他干事那种赤裸裸的敌意和排斥。
而且,她的样子……
真仪的动作迟缓了下来,那股子不管不顾要砸下去的凶狠劲儿也消去了一大半。
察觉到真仪似乎并没有进一步暴起伤人的意图,那个女生抓住她手腕的力道稍微松了那么一丝。
她见真仪似乎“很上道”,并不是完全无法沟通的疯狗,脸上的兴趣更浓了。
她咧开嘴,冲真仪扬了扬下巴:
“喂,乡下妹。刚才是咋回事嘞?给额说道说道。她们咋把你惹毛成这球样子了?看把地上这瓜女子给拾掇的。”
真仪被她问得愣了一下,花了点时间才理解对方是在问她话。她松开了一直攥着安藤衣领的手。安藤立刻顺着树干滑坐到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大喘气起来。
“我,来报到。她们,拦到,不准进。说我衣服撇。要撵我走。还先动手。”
她指了指旁边那几个刚才被她撂倒、此时正互相搀扶着的干事。
那个女生听着真仪磕磕绊绊的叙述,没去看地上狼狈的安藤,反而扫了一眼周围那些狼狈的干事,嗤笑了一声。
“哦,就为这啊?我说你们监察委员会的人一天天是不是闲得蛋疼?啊?人家新生来报到,穿啥衣服关你们屁事?校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用花钱买?你们一个个家里有钱烧得慌,就当别人也跟你们一样?”
她手指随意地指向那几个干事,挨个点过去:
“还有你,你,还有你——几个大活人,拦不住一个刚来的新生,还被人家反收拾成这熊样?丢人不丢人?仗着点小权就这么随便收拾同学,学生会的脸都让你们给败光咧!还好意思在这儿嚷嚷?”
那几个被点到的干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低着头不敢反驳。
坐在地上的安藤淑子终于喘匀了气,听到这番话挣扎着想站起来:
“高司杏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她公然违反校规,殴打风纪委员,证据确凿,你凭什么包庇她?!你应该跟我一起把她拿下,送给安保部处理!这种暴徒根本不该出现在我们学校!”
那个被叫做杏子的女孩闻言,夸张地“哈”了一声。
“额包庇她?安藤委员长,你刚才是不是脑子被树撞傻咧?额这是在帮你擦屁股好不好!”
杏子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额问你,校规哪一条写了‘不准穿便服入校’?嗯?入学指南上只说了‘需着统一制式校服’,可没说‘不穿就不准进’吧?人家新生第一天来,制服没到手,穿个便服怎么了?碍着你事了?你上来就拦着不让进,还要动手动脚,这不是找打是啥?”
她往前一步。
“再说咧,你们七八个人,被一个赤手空拳的妹子打成这德行,安藤淑子,额看你这个委员越当越回去嘞!要不额现在就把今早这事儿原原本本跟会长汇报一下?顺便问问,这到底算谁的责任?看看会长是信额说的,还是信你这套理论?”
杏子脸上那副“你奈我何”的嚣张表情简直能气死人。
安藤淑子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她输给真仪是事实,手下干事不堪一击也是事实,如果真闹到会长那里,自己绝对不占理,她要是去“汇报”,指不定会添油加醋说成什么样子。
“……高司杏子!你……你好样的!”
“额当然好样的,用你说?”
杏子得意地一甩马尾,不再理会她。
“行了,没事了。这帮狗仗人势的家伙,额早就看她们不顺眼了,天天鼻子插葱装大象,你揍得好。”
真仪沉默地看着她,又看了看被手下扶起来却不敢再吭声的安藤淑子,再环视一圈周围那些窃窃私语却无人再敢上前阻拦的学生们。
她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身体,那只被杏子抓住的手腕也卸了力道。
看见真仪已经消了气,杏子这才笑嘻嘻地松开手,顺手拍了拍真仪的肩膀。
“我叫高司杏子,一年A班的。你呢?叫啥?刚才光听你叽里咕噜一顿说,都没听清。”
“细川。真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