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蛇青金蛇》第一回 金如意武夷献酒家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庄子·知北游》
安静,安静的飘艳。
就好像,生命本该如此。
望那边的景色,巡游归乡的熟鸟略过阵影的湖面,自然的像是空想一般,却是连绵不绝的阴云遮掩于林野间,等待着暖阳从云间的缝隙倾洒滴落,化为晨间的甘露。
又是几个四季过去了呢?这里的空气依旧如此新鲜,甚至比百余年前更加的振奋人心,亦是回首,遥看那清秀壮观的九曲十八弯。
也许是睡的过于迷糊,一条俊黑粗长的蛇尾“噗呲”的从古树的枝丫间溜了出来,有时卷取,有时轻轻的拍打着古树的树干。如果这仅是普通的蛇尾就罢了,可在蛇尾上杂乱无章的细小纹路在这不断的轻晃下,仿佛成了摇曳吹动的黑色茉莉花,迷乱的将几只还不懂事的鸟儿给引停驻留。
【啾啾】
有只胆大的金色鸭雀好奇的朝着蛇尾垂下的方向振开翅膀,终是落在顶崭新的斗笠上,它左右琢着斗笠的边缘,还想着辨别这些结块的“竹片”。
不过,斗笠的主人已经被吵醒了。
她忍不住拉直了身体,将大意垂露的蛇尾收了起来,惊的那些禽鸟争相逃窜,只因她这晨起的懒腰彻底的把她身上凶狠的妖气暴露出来。
少女张开玉指,把那只吵醒她的金色鸭雀牢牢的抓在手里,缓慢张开的薄唇里,是恐怖的蛇牙。
【啾啾!】
金色鸭雀拼命的挣扎,然而少女浅显的一笑,便将鸭雀放回天空。
【金蛇】“二两肉而已,倒也不稀罕呢。”
她在树上活动好了筋骨,就灵巧的从古树跳下,在落地的那一瞬间,本来显得累赘的蛇尾顿时幻化为了一双人的双腿,轻轻展开便让人痴迷,肌肤细腻,柳肤匀称,展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美感,如同春柳般柔韧,随风摇曳,充满生机与活力。
浑然不觉是秋是夏,但烈日的照耀下,微风里总是不乏清冷,像是融化般,飞驰的瀑布随着山峦起伏不定,掀起了石头的海浪。倒像是路标似的,金蛇想道,她牵走挂在树边的缰绳,这头骏马在这十几日的相处里,应该是已经熟悉了金蛇身上的妖气,不再像先前那样四肢发软而走不动道,可血液中蕴含的本能令骏马不断躲闪着眼神,鬃毛直立。
金蛇吆喝一声,驾驭着马匹踏过一片片水花。
不知道骑着马行进了多久,至少有二三时辰?早上能嗅闻到的些许凉意被毒辣的阳光彻底洗刷的无影无踪,蹭的湖水油腻,反光。
感觉路程相当远啊,越是朝着商道深入,金蛇就越是觉得寂寞,实在是过于静谧,纵使武夷山间多么的俊美,假使连一丝一息的“烟火”都不曾有过,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凭着记忆,金蛇依稀感觉前面的确是有零散的房居的,但实际上待她路过时,这里只剩下坍塌的茅草,靠近水井,那依稀冒着几分水汽,腐烂的臭味不断游动。
仅是百年,就可让着周围的人家全部搬走吗,倒是怪哉。
不止村落,甚至是沿途来的商道,亦是不见过往的商队马车,过路百姓,更别提刀的镖客了。
要说人的话………只有几个同样赶路的道士罢了,还需躲着他们,真是好生麻烦!
金蛇不再多想,又是行进了几里路,才终于瞧见了一处客栈酒家。
客栈的位置是在乌龟峰的狭道上,诺不是靠着寻声辨音的本领,还真不容易发现。其荡杨琴瑟之声于茂林间,藏吟与沧海世上潮,可惜音情有缺,不像自由。
客栈的规模并不大,当似乎挤满了人,格外的热闹喧嚣,又和先前路上冷清的模样过分割裂。在西厢的竹园停着一辆马车,三匹老马,高挑的杆子上的旗帜则写着客栈的招牌,其名为“行不动酒家”,有邪风吹来,却丝毫不见旗帜肆意飘扬,还真是“行不动”。
金蛇把马特停在西厢的院子里,她倒是不着急,而是先朝客栈的顶楼看去,可见外房的木栏阴暗角上,是一翩翩女子奏琴而声,金蛇本估摸着那因又是一性情中人,竟然有如此雅兴在这喧闹不安的落脚处弹奏这般清澈平心的乐曲。可等金蛇定睛一看,那“女子”垂落的广袖下,竟露出半截炭黑如铁的腕骨,并非活人该有的温润肤色。夜风卷着琴音掠过,吹得她鬓边“发丝”簌簌作响,细看才知是几缕未脱尽的枯毛黏在苍白干瘪的面颊上,随动作簌簌剥落。
最骇人的是那双“眼波”——原以为是含情脉脉的低垂,此刻抬眼时,竟映出两点赤红火光,像烧红的烙铁嵌在凹陷的眼窝中。她唇角依旧维持着抚琴的优雅弧度,可那弧度里却斜斜探出两枚青黑獠牙,将下唇戳出两个细小的血洞,琴音依旧清澈,指腹却已在琴弦上留下点点乌色血痕,那所谓的“翩翩”,不过是僵硬肢体在空中划出的诡异残影。
金蛇不禁皱起眉头,这女子,原来不过是某人使唤的“飞僵”,难怪屈居于外房的阴暗角,那里正好背阳面阴,正是这些东西喜欢待的地方,就连所谓的雅兴,无非是飞僵主人的喜好罢了。
她拿出腰间的烟枪,抽身往客栈的通铺走去,同时注意到了挂在门口的九颗血淋淋的人头,正将洒落的血液为那朱门增色。
“啪嗒”
客栈里本是几位大汉和书生正于此把酒论这世间琐事,忽见客栈走进一女子,只见她踏过门槛,鬓边银簪子还坠着晨雾般的细光,随着她款摆的腰肢轻晃。一身墨色纱衣半掩着黑色的丝绸琇袜,勾勒出腰肢盈盈一握的弧度,走动时衣摆,踩着地面却无声无息,倒像尾巴扫过枯叶。
这女子无非是淡薄一笑,便将妩媚的惑乱尽是吐露,眼尾斜斜上挑,瞳仁里漾着化不开的墨色,望过来时,那目光像带着倒钩的蛇杏,先舔过对方的喉结,再缠上心口,叫人浑身发颤却舍不得移开视线。
而这妖艳动人的女子,正是金蛇。
她找了掌柜,被告知这地方已然是没了空房,好在金蛇本就没有在这客栈久留的意思,要安顿一晚还不简单?只要化为原型找个树间,草地凑合就可,只是一时馋酒而已。金蛇找了个空位子,唇色秾靡,腿足翘起起惑人,直到烟枪雾无,她才招呼了小二。
正和她想的一样,这里的小二虽空有人身,可头颅却具是些奇形怪状的鼠,虫,犬等模样,就是些修行不精,无法完全修成人样的小妖。那么此处的住客店家,想必也是形色的精怪。
凑巧,招待她的小二也是只蛇精。
【金蛇】“来一坛酒水,还有几盘下酒的,不要上人肉,我不吃那东西。”
【好嘞,这有刚宰的黄牛,正新鲜着呢。】
【金蛇】“别急着走嘛,过来,我有点话要问问你呢。”
小二见金蛇重新招呼他,小心的盯着金蛇轻衣下若隐若现的玉骨冰肌,悄悄的咽了口唾沫。
【金蛇】“这儿倒是奇异,我等妖物哪怕再怎么喜好人物,也不会学着开一间酒家,并专门招待同等,这又是何故?”(人物:这里指的是人类的行为,人类创造的物体)
小二疑惑的挠着蛇头,喃喃道:
【这个把月来这的妖物少说有万数,那些上等的大妖自有行宫仪仗,可我们修为尚浅,又不爱学人建造房屋,于是几个大王手下的教头就自作主张,带我们屠了这武夷山的百姓,将这些房屋据为己用。而我们家大王的军师喜好模仿人物,就专门把周围的客栈收用,学着开起酒家招待来此的妖怪,也可赚点银子。】
【金蛇】“哦!那这里如何会聚集起这么多同等。”
【姑娘不知,又怎会来这武夷山?】
【金蛇】“实不相瞒,小女在苏州上方山‘精’修了五十年余年,最近才重出人间,对这世间之事已经有多年不知,我此次来,是听闻蛇妖夫人在这武夷山,赶来投奔的。”
【原来您和我一样也是蛇精啊!】小二的嘴角胡咧咧的笑着,语气多了激动的亲切。
【说起来,这事可奥妙的很!姑娘必知道女娲之肠吧。】
一客人喝的鼾醉,趴在桌上现出老虎的原形,震天响的呼噜声响彻在酒家,盖在窗户上的粗布忽然被狂风吹走,可这些都无法吸引金蛇的注意。
【金蛇】“呵呵,我自然清楚,万年前女娲娘娘的肝肠化为白蛇,在人间兴风作浪,后又被众神镇压,只是这女娲之肠和武夷山,竟有联系?”
【这事还得从三十年前说起,中原五行太保登天庭,从长寿仙师彭祖那盗得几本天书,后来那五行太保死在巫山上,这天书的内容呢,不知为何皆被巫山道士传告天下,原来当年那作乱的素蛇被镇压的地方就是这武夷山,而天书记载长寿仙师之所以会这般长寿,其原因就在于这武夷山下的白蛇,只要吃了白蛇的血肉,就可与日月齐天,长生不老。】
【传说记载白蛇被镇压一万年就会彻底消亡,好在今年是第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现在武夷山已经齐聚了各路108路大小妖王和天下大派道士僧人,之前人妖间为了独占白蛇大打出手,但巫山派和弥勒教从中调停,联合人妖一起在几日后共同开山,讨伐白蛇,】
听完小二的讲述,金蛇微微颔首,天下之大,不论人要,修炼自然是为了“长生得道”四字,她亦是追求这四个字,但她清楚,自己修炼千年,绝不会为了这种邪法来求道,她记得自己最初的目的。
【金蛇】“我这番来,倒也不感奢求能分羹白蛇的仙缘,小女倾慕蛇妖夫人已久,一片赤诚心,能否带我去会见她老人家?”
【甚好呀,夫人一定会很高兴,她现在和几个妖王居于玉女峰,姑娘可多坐一会,待我忙好了可以带你引见她,别看我这样,地位可不小嘞。】
金蛇表面上答应,可心理渐渐的滋生出急躁来,她缓慢的品尝这家的酒菜,该说不说,妖精做的食物远不及人做的好吃,她挑动指尖,在上面催生明火,继续抽起烟枪。
断断续续的鸭鸣,在房瓦,辛勤的蚂蚁正搬运着青苔上的红珠,碧波涟漪,将滚滚的眼珠衬托的黯淡,曾经堪比人间仙境的武夷山笼罩在冲天的妖气和血腥味里,变得异常瘆人。
酒味的辛辣勉强的盖住了鼻尖顽强的人肉味,随着一坛竹叶青被金蛇饮尽,她又叫了一坛酒,几盘下酒菜。
酒馆内的妖怪都被金蛇的豪饮抓住了目光,第五坛酒喝入腹中,依旧不见金蛇的面容有半点红晕,却是她娇滴滴的蛇杏轻佻的舔舐坛边剩下酒液的模样,让大伙更先脸红。
还未等第六坛酒端上,客栈的门先是被一脚踢开,明晃晃的,七八个道士打扮的人影提剑闯来。
为首道士身披紫红道袍,领口袖口绣着青灰八卦纹,腰间悬着鎏金符袋,袋口垂落朱红穗子。其余几人穿同式素色短褐,绑腿缠至膝盖,足蹬黑布云履。每人手中长剑剑身泛着冷银光泽,剑穗是醒目的明黄色,为首者发髻插着桃木簪,簪尾垂着小枚青铜八卦镜,进门时镜身晃过,映出满室妖气,引得穿素色道衣的几人眉头紧蹙,神色凛然。
不过紫红道袍的道长面对这满屋的妖孽并不意外,他制止住身后弟子拔剑的冲动,严喝道
【忘了为师的话了吗?这武夷山现在没有正邪之分,只有共求长生的道友。】
道士们缓缓走过扉道,酒家已经没有空闲的位置能让他们师徒坐在一块,紫红道长仔细巡视后,就直接坐在金蛇的对面,而后一挥右手,几位弟子分别找了他人拼桌,只剩一位弟子走到柜台。
【姑娘,好酒量。】
【金蛇】“哎呀,道长真是过誉了,像您这样有仙人之姿,小女看着您还能再喝几斤哦。”
衣袖上的丝绸微动,金蛇的手托着自己的下巴,似乎痴痴的看着金红道长,这般媚眼如丝,试问哪个凡夫俗子能不悸动?
走到柜台的那位弟子忍不住多往金蛇处偷瞟几眼,最后恋恋不舍的转头面向掌柜,且见他从怀中拿出根绳子,绳子系的是块细长粘稠的献肉,大抵是刚切下来不久。
【掌柜的,交待厨房帮忙骨头剃掉,然后切的细一点丢到卤水里面煮,捞出来以后拌着米椒和陈醋。】
【没问题客官,这里加工费收六文。】
他把绳子递给掌柜,掌柜用手拍拍这块肉,发自内心的惊叹道
【这条人腿,肉质真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