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负片

现实并非真谛，理想亦如此。

只是凡人的叹息，作出这贯穿一生的汉字。

想避免的、越解释的，仍如役相随。

直到死去，斟酌这一念想。

陈忽静静地看着一块印有露出肚皮的可爱小动物图案的鼠标垫，想必在其上使用鼠标的时候一定会有“揉捏”的幻觉。多么可爱的垫子和巧妙的设计啊。将它放在货架上，恐怕路过的客人只消看一眼并稍加想象就会犹豫片刻。

但一旦这垫子染上了日积月累的污垢并加之沉重的工作和疲乏的心情……至少对陈忽而言是一瞬间便失去了兴趣。尽管它现在仍然干干净净并包裹着透明塑料，而陈忽所想的大概也全是未然。

但有必要解释的是。这样的心情并非只是陈忽那飘忽的想象所造成，其中的种种因果难以说清。若是单纯的认为，恐怕陈忽会被想象成一个无病呻吟的人……也许有一个比较学术的称谓可以用以解释这种现象，但那如是单纯听闻便与陈忽无益更与这文字无谓——

“小陈，标签打好没？”

“已经贴上了。”陈忽对超市老板回应道。

是的，陈忽是一家超市的员工。

他几乎是一毕业便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找了这家小店的工作。只有超市的老板曾问过他以后想干什么。

他只是说：“目前没有别的打算。”

店老板听了这话只是叼着烟摇摇头。也许他觉得陈忽只是单纯不愿意和他说这些比较私人的话题。

“小陈，明天会来个新店员，你到时候带着点。”

陈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然后过了几秒钟缓缓问道：“亲戚家小孩么。”

“你怎么知道的，”店老板笑了一下，“我侄女，大学暑假来打打工，大概就比你小一两岁？”

“应该吧。”

“她本来是不太想来的，不过她爸妈这个暑假有点忙没空管但是又不太放心就说送来锻炼一下。”

“嗯……噢。”陈忽似是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给自己老板留下了一句，“挺好的。”

时间很快过去，陈忽下班了。 回到家，乏味的日常在昏昏的白炽灯中度过。直到睡着前一刻，陈忽突然觉得窗外的月亮在今天的夜里格外特别。可能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这样注视月亮了吧。

……

穿着制服的陈忽和其他同事早早来到店里，像往常一样开始清点、补货。超市顺利开始营业，老板来得不算太晚，不过今天他没有像陈忽之前见到的一样呆在他的办公室用手机打麻将，而是有些少见地坐在收银台边打瞌睡。

陈忽想起老板昨天提到过的事，大概是因为这个吧。实话说陈忽对老板侄女还是蛮感兴趣的，这么多同事偏偏让他带着，无非是因为他是最年轻的。不过这样的兴趣对陈忽仍然可能是转瞬即逝，直到那人真正到来才能让他有一个更确定的结论。

但直到陈忽午休快结束时都没有新成员的身影一直等到了下午正式营业。

“舅舅。”

“嗯——”老板从塑料椅上起身呻吟着活动了一下身子，“你妈不是说你中午之前就出发了吗，怎么来这么晚？”

“诶呀，我骗她的啦，我只是想再补补觉而已。”

“真服你了。”老板不温不火地说道。

一个在陈忽眼里看起来有些普通的少女，不胖不瘦看起来有些任性。明明是一个成年人家里人却依旧有“不放心”的说辞，想来这不是一个省心或者有趣的消息——无论从什么方向思考。

“噢，小陈。”

陈忽早有预感一般自然地放下了手下的工作走了过去。

“这个就是我们的新员工，她叫李真，”老板指着李真对陈忽说着，然后又向李真开始介绍起了陈忽，“这是陈忽，我们这里最年轻的，人也靠谱，你这几天就跟着他干活。”

“啊~真要干活啊？”李真似是抱怨地问了一嘴。

“你这丫头，怎么，想吃白饭啊？”老板撇了他侄女一眼，“小陈，这几天就辛苦你带一下了，等会你带她去跟其他人认识一下。有什么活多让她做做，她要是耍懒就跟我说。”

“好的。”陈忽点头。

“好吧好吧。”李真声音有气无力的像是认命了。

之后陈忽带着她和其他老员工认识了一下，这个过程很顺利。

之后的时间里李真就一直跟在陈忽后边听他介绍每天要做的事情，以及一些推销商品的技巧。

“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呀？”李真问到。

“两年。”陈忽随口回答。

“两年啊，我舅说你跟我差不多大？”

“应该是，今年23。”

“真的欸……我20。”李真若有所思，“那你打算继续干多久呢？”

陈忽看了她一眼然后说：“工作不好找。”

“这样啊。”李真没再问话，可能她同她的舅舅一样觉得陈忽有些无聊吧。

第二天就这样过去了，此后的四天里李真的加入可能确实让超市的工作变得有些不一样，但还没等到第五天或者说还没能等到她的存在成为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前她就没再来了。

陈忽还是照常上班，而对于李真的来去，只有在同事提起她之后不会再来时陈忽才稍稍出神了片刻。他没有询问是什么原因，只是回过神后稍微和同事们聊了聊老板的侄女怎么样。陈忽从别人口中得来的说法大致都是觉得这姑娘不够靠谱，但印象都还不错。至于这短短的工期……说来也成了意料之中。

看着再次被老同事占着的收银台，陈忽又觉得寂寞了起来，像是感觉自己错失了什么缘分一般，充斥着一丝丝懊悔。看着超市的店门逐渐出神，但心中却又涌上一股道不明原因的无力，于是手上的动作开始恢复，此前的想法被陈忽抛之脑后。

手机在陈忽的裤兜中震动了一下，趁着客人渐少，陈忽也摸起了鱼拿出了手机————他看见一条令人意外的消息，是之前加上的李真发的消息。

李真（备注）：“在不在？”

“怎么了？”

“额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这几天我舅要是问你我表现怎么样，你就说我干的很差，稍微挑挑刺什么的”

“哦？”

“欸，就是我跟他说我想去试试其他兼职，感觉在他那干起来不顺手，你帮我添油加醋一下好不好”

“所以你会去干其他兼职吗？”

“那当然”

“不会”

“我朋友约我出去玩，实在没时间给万恶的资本家打工啦！”

陈忽看着这几条消息若有所思，最后回了一个“好。”

不过三天的样子。还没等到老板问起陈忽什么事情，李真便又突然回来继续在超市打工。

虽然其他同事的态度还是和往日一般，但陈忽对此颇感意外。

陈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李真的表现。

只见李真，似乎真成了陈忽心里提前准备好的挑刺说辞中的那个“李真”一样笨手笨脚。

有个之前和她聊得来的同事找她搭话，而她的反应也异常平淡。

陈忽听着别人在一旁窃窃私语，揣测李真这小姑娘是失恋了、被甩了。

陈忽皱了皱眉头，拿出手机打算在社交平台上私信李真问问。不过陈忽很快就停下了这个动作——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只不过是在任何人身上都很常见的一时的情绪问题罢了，于李真这个成年人而言更应如此。

但看着李真消沉、苦恼于一体的复杂表情，陈忽有些触动。就当是做一回烂好人？陈忽这样想着但转念他又开始思考自己想这样做的理由，大约是存在某种微薄的好感。不清楚来源，但无论李真是在审美亦或电波性上，都没有在陈忽心中有多半点讨论的空间。

“简直莫名其妙。”陈忽总结道。

而就在陈忽陷入无尽的思考之中时，李真却突然靠近陈忽主动开口：

“陈哥，你过来看一下，那边那个打标签的是不是坏了啊？我死活打不出来。”

陈忽第一时间朝李真那个方向扭头看去，但在李真身上的视线还未停留超过一秒钟陈忽就精准地锁定了李真口中的那台处于果蔬区的带电子秤的打价机。

陈忽走过去检查了一下，刚靠近他就发现了问题所在：“插头掉了。”

说罢陈忽蹲身捡起机器的插头重新插上，然后才对着李真问道：“屏幕熄灭的样子不是很明显么？以及这根电源线应该是被谁不小心绊开的，这里的排线做的不是很好……”

简单解释清楚，陈忽可以看见李真像是才缓过劲似的点了点头说：“哦哦，是这样啊，我刚才糊涂了没反应过来……额……线好像也是我没注意的时候绊到了……”

陈忽点点头没有继续在这件事多说什么，然后他打算找个地方休息一会，不过就在他刚要迈步的时候，陈忽的嘴巴像是不听使唤了问了一嘴：“最近心情不好吗，你看起来很没精神。”

“啊，是有点。”

陈忽眯了一下眼睛，索性趁着这个机会继续问了下去：“是有什么心事吗？”

“啊，”李真摇了摇头，然后纠结了一下才继续解释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前几天和朋友出去玩的时候吵了一架。”

陈忽好奇了起来，“是很要好的朋友吧。”

“嗯……是。”李真抿了抿嘴，不过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她看了看陈忽毫无波澜的脸想了想才继续说道，“你……想听我聊这个吗？”

陈忽微笑了一下，尽管他心里的感觉和微笑没有任何搭边的部分，但他还是微笑了起来并用尽量自然的口吻回应说：“既然你提起这个，我当然会有些好奇。”

“欸……嗯，这事吧说大也不大但是就是很难一下子说清，要不等晚上我在微信上跟你说？”

陈忽点点头，认可了这个提议。不过李真这样的行为让陈忽对她口中的“吵架”以及李真的真实想法有了更多的猜测。

等到晚上，李真很主动地找到陈忽发去消息。

“现在有空吗？”

“有，你说吧。”

对方正在输入中……

“诶呀，要不干脆我跟你打个语音”

“可以。”

……

“反正就是我觉得那个人真的很过分欸，然后朋友一直劝我少管闲事，当时也确实是急着赶去一家快关门的店子所以我后来也没说什么……但重点还不是这个，晚上我和朋友住的酒店嘛，我一个人洗澡的时候听见她在QQ上和她的朋友‘蛐蛐’我……”

“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说……说我是个蠢婆娘什么的，总之还是白天那件事挑起的话题。我当时真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和那些人这样说我，明明她都愿意陪我一起出来玩，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朋友难道还算不上好朋友吗？然后我晚上就睡不着，她还不知道我听见她跟她朋友说的那些事情，总之早上我起得很早，最后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感觉有点迷茫所以就自己一个人走了，我走之前还帮她垫了房费呢……”

陈忽沉默了半响，稍微理一下事情的原委大概就是李真和她朋友在外边玩的时候碰上了一个黑心商贩坑了李真朋友几十块钱，李真气不过想找回去讨个说法，不过朋友劝她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加上还有其他计划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至于李真朋友的那些所作所为，他总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直到回忆起一些记忆。不过他向来不是这样的情景里的主人公而仅作为旁观者。

“嗯……”陈忽在语音通话的一头沉吟着，他不知道该作出怎样的回应，简单附和一下对方的想法还是提出某种见解呢？

最终，他不喜欢前者，也认为后者很难一时明晰表达，所以陈忽选择了暂时沉默继续倾听着像是在自说自话的李真的口中那些已经有些忘我的话语。

“你觉得我现在该怎么做啊……我现在不敢回她消息”

“我不知道，也许你的朋友她其实是在乎你的也或许她就正如她表现的那样。”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再问问她？”

“不，重要的不是我觉得，而是你认为？你要明白，人往往是复杂而矛盾的，你有把握看透对方的真心吗，又有什么办法看透一个人的真心呢？”

“我不知道”

“嗯……不对，是我说错了。”

“？”

“真心也许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你们这段关系中，到底有没有向对方袒露的勇气和必要。无论任何一方，只要哪一方愿意袒露，哪一方就会成为一面镜子，而被镜子照到的人就会暴露无遗……那么有关真心的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你说的这个我一时间好难懂啊……总之就是需要有一方吐露真心吗？”

“是这个意思，但也不是说必须要有人这样做……嗯……”

李真沉默了一会，似乎她也陷入了某种思考。

陈忽的心中开始有些不安，他忽然想到自己说的东西恐怕是一锅乱粥，但他还是很期待李真继续回应说出想法。

“我感觉你说的好有道理，就像那个词……不明……嗯，不明觉厉。”

“简单来说，就是单纯的真诚必杀技罢了，当一个人真诚的时候，很容易触动对方的内心，借此你才有机会真正看到一个人的内心……当然现实来说大概不止这一种方法。”

“这样说我就大概懂了，可是我内心的那些话很难说出口啊……我能稍微编一下吗？”

“如果你有把握编撰出真情实感的内容可以试试。”

“啊——”

“果然是很要好的朋友吧，到这个地步还在这样为她焦虑，”陈忽突然说，“如果你还想把对面当成自己要好的朋友，就去求证吧看她到底值不值得。”

“嗯——好。”

挂断语音，陈忽久违地感受到了某种心情，一种和李真本身没有什么直接联系的感受——一种淡淡的欣喜。

这次谈话带来的影响很快就出现了，那天夜谈结束的二天后李真又一次旷工了。

情况再一次异常，但陈忽无法判断导致李真再次消失的理由是怎样的。不过他依旧如往常一样工作、偷闲，手机上和李真的聊天记录仍旧停留在那一句“晚安”。

陈忽站在一个货架旁听着一边的同事议论着：

“老板这侄女还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也算是大家闺秀嘛，正常……”

“等以后出了社会就不一样了。”

“对呀，还是得出来正式工作几年……”

陈忽见着没什么情报便没再听下去悄悄地走开了。

“也许她是又和那个朋友出去玩了。”陈忽这样想着，但他的心里却又出现了最开始的那块鼠标垫。

“哼……”陈忽低沉着心情拿出了手机向李真发了一条消息：

“怎么又不来上班了？”

没有回复。

陈忽将手机塞回裤兜，一个人沉默着去了休息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但节奏却越来越乏味，陈忽在等待那个能将一切叙事再次拉上正轨的消息——直到他从开始到现在的第十三次下班，

都没有半点消息。

所有人都在妄加揣测，但现实却会告诉那些人，你心中所期待的不一定会如约而至，因为那仅仅是一些经验的想象而已，最终出现的差距不是情理之中的吗？ 所以为了更贴近现实、更贴近实践——

陈忽拨通了电话。

“喂。”

“哦，陈哥！”

“你看见我发的消息了吗？”

“消息……什么消息，噢，等一下……”

“……”

“诶呀，抱歉！我今天玩嗨了，没注意到！”

“噢，也就是说你和你那个朋友和好了？”

“嗯，和好了，我今天和她去了KTV——不过是她主动来找得我，说她其实不是故意的……诶呀反正她说的那些我能理解，但是很难再解释一遍，总之和好啦！”

“哦哦，嗯……只是有些好奇，那我就不打扰了，你过几天还来超市吗？”

“嗯……这个暑假我都应该不会来了吧~”

“嗯好，那就这样吧，挂了。”

“好的~”

陈忽按下了按钮，随后不久李真又发来一条消息：

“这次能很顺利说开我觉得也有你一份功劳，也算是她对我真心袒露吧，你说得没错——所以之后有机会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吃饭么，下次再说吧。”

“好嘟~”

陈忽坐在椅子上，放下手机偏头往窗外望去。是的，她们和好了，不过真得和好了吗？还是说仅仅是与任何成年人都可能会做出的某种妥协呢，问题并没有在根源上被解决，未来仍旧有可能是无疾而终又或反复的——陈忽想着，尽管李真认可了，但他从始至终都不是故事的主人公，他也没有某种机会向李真刨根问底。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开始辨析着“身在局外才能看清”这句话到底有没有道理。

这些问题重要吗？不知道。

在没有灯光的房间里，昏暗的天花板是如此令人失神。所以他的目光在不断地徘徊，恍惚间他仿佛望见了身在病榻上的年老的自己也像现在这样失神地思考。而其中的问题却从未有过变化。

陈忽看着以前的自己不断地向自我袒露真心，他成了一面照见自己的镜子，永远地重复着。

窗外夜里的灰云散开，陈忽再一次看见了那个格外特别的月亮。

但闭上眼，陈忽不再认为月亮有多么独特，他只是躺下身，心里想到：

“月亮总是会让人更容易做梦。”

理想就如无根浮萍，却也随水逐流。

带着这份终于被确信的念想，陈忽再次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