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夜天鸦 第1.2章
射命丸文在安检口前停下脚步，从这里望向后方那片宏伟的建筑群，可以直观的感受到八云企业庞大的规模与自己的渺小。
作为从业多年的记者，他下意识地梳理起了这家巨头的背景：八云企业最初并非商业实体，而是数百年前人妖共处时代开启时，为维系和平而成立的中立组织。后来历经岁月洗礼，才逐渐演变成了如今这个横跨医疗、环保、尖端硬件等多个领域的商业帝国。而关于“八云”之名的由来，民间传闻与某位早已遁世的大妖怪有关，据说现任总裁八云蓝正是那位存在的直系眷属。不过在射命丸文看来，这种毫无根据的传闻跟无聊的都市传说没什么两样，唯一的价值恐怕只是作为人们饭后的谈资。
“请出示证件，”安检人员冷不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未持证件者请立即离开。”
“哦，好，给您。”
射命丸文顺从地递过证件。对方核验完后，又示意他站上一台造型奇特的金属检测仪。
“表面功夫做得倒不错……”射命丸文低声自语，从容的站上了检测仪。幽蓝色的扫描光束自头部缓缓扫下，就在即将完成时，仪器突然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
“您身上携带了什么？”安检人员很是不客气的询问道。
射命丸文不慌不忙的从公文包内掏出一根钢笔，微笑着回应道：“只是我吃饭的家伙事，这总不能离身吧，您说是不是？”
“把公文包放在这边，重新检测。”安检人员指着置物台，语气不容置疑。
“真够较真的……”尽管心中不悦，射命丸文还是配合着完成了二次检查。
“您可以通过了。”安检人员说罢，将公文包递还给了射命丸文。
“总算结束了，”射命丸文松了口气，“幸亏今天没有系腰带，不然怕是要被解下来检查了。”
穿过安检闸门，踏入八云企业的内部，射命丸文还没走几步，一位身着银白制服的引导员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身侧。她的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公式微笑，以至于射命丸文都不禁暗自感叹：与对方相比，自己的假笑简直称得上是真情流露。
“您好先生，请问您代表哪家新闻社。”她的声音虽然悦耳，却给人感觉并不真实。
“饭纲丸新闻社，叫我射命丸就好。”他顺态接话，同样回以标准的职业微笑。
“明白了，射命丸先生。请随我来，发布会将在和平共生厅举行。”
引导员微微侧身，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在她的带领下，射命丸文来到了一个内部转运站，一排排精致的双人敞篷小车静候在此。这些车辆通体流线型，没有方向盘，看起来是自动驾驶。
“请上车，我们将经由观光路线前往和平共生厅，在途中您也可以观赏企业内的景观。”
射命丸文依言坐下，小车随即无声地滑行起来。它沿着一条透明的观光廊道行驶，而廊道外，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垂直生态模拟系统展现在射命丸文的眼前。这座巨大的人造生态柱由上至下，清晰地划分为三个层次，宛如一个被精心封装起来的微缩世界：
最上层，是一座被枫叶森林覆盖的山峦，暖色的灯光在模拟着秋日午后的光照。微缩的火山模型被安放在山口，甚至会飘出几缕白色的蒸汽。而在山腰处，一道精巧的小型人造瀑布从岩壁上垂落，水声潺潺。
视线向下，中间层则被一片人造湖泊所占据。湖面上笼罩着浓重的迷雾，那灰白色的雾气缓慢翻滚，将湖心深处的景象彻底隐藏。
而最底层，则沉浸在一片幽暗的冷光照明中，这里有着一片茂密的菌菇森林。无数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真菌构成了这层诡异而寂静的生态系统。
八云企业竟能将如此迥异的生态环境浓缩在方寸之间，这份对自然的掌控力让射命丸文由衷的感到惊叹，确实不愧新幻想乡市的巨头之名。
小车继续前行，将这个微缩的生态柱抛在身后，最终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圆形建筑前缓缓停下。建筑的正门上，悬挂着写有“和平共生厅”的牌匾。
“这里就是此次发布会的举办地，请问您还需要其他帮助吗？”
“不用了，谢谢。”
射命丸文谢绝后，便独自走进了大厅。内部的空间比他想象的更为开阔，高耸的穹顶上绘制着叙述历史的壁画，四周的展柜内陈列着具有历史意义的文物。柔和的灯光与庄重的氛围，让整个大厅弥漫着一种近乎宗教场所的神圣感。
由于来得不算早，大厅内的记者已聚集了不少。射命丸文环视一圈后，随即选定了一个靠前且邻近过道的位置，在这个位置既能清晰的观察主讲台的全貌，又能在需要时迅速离席行动。
他将公文包摆放在脚边，开始仔细地观察会场：最前排的座位已被那几家主流媒体的记者占据，他们彼此正低声交谈着什么。稍近些，能看到一些同行正在调试录音设备，或是在整理着采访提纲。看样子大家都已蓄势待发，只等八云企业的人到场。
就在会场内的低语声逐渐密集时，主讲台侧方的隐藏门扉悄然滑开。一位身着高级服饰的女性缓步走出，她那橙色的长发在灯光的照射下格外醒目，一对机敏的猫耳坚立在发丝间，左耳上悬挂的金色耳环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身后那两条优雅摆动的黑色猫尾。她正是此次发布会的代表，同时也是八云企业的左右手之一的八云橙。
“各位媒体朋友们，日安。”她走向讲台中央，通过麦克风发出了富有穿透力的声音，瞬间抓住了全场的注意力。“在正式介绍我们将要分享的技术成果之前，请允许我占用大家的一点时间，回顾一段属于我们的历史。”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她并未直接切入主题，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穹顶的壁画与四周的文物。
她抬起手，柔和的光线随之照亮了部分壁画，“曾几何时，恐惧与误解的高墙坚立在人类与妖怪之间，两个族群的战争几乎要将彼此导向毁灭的边缘。那段黑暗的岁月，相信在座的各位在历史书上都有所知晓。”
她没有使用任何幻灯片或讲稿，而是用娓娓道来的语气，开始讲述一段不太漫长却曲折的历史。
“但幸运的是，理智与包容最终占据了上风。从最初的零星接触，到小心翼翼的试探，再到后来的坦诚相见，乃至今日我们共建的这座名为新幻想乡市的奇迹……那是一段无数先驱者的勇气与智慧铺就的漫长道路。”
话题至此，她微微停顿，目光望向台下，向着所有人抛出了一个问题：
“然而，就在庆祝共存的今天，我们是否曾真正静下心来思考过，妖怪，究竟是什么？”
问题落下，台下出现了短暂的低语。但很快，前排一位来自《新乡日报》的人类记者推了推眼镜，沉稳地起身，接过了话：“从现代生物学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妖怪是区别于人类，拥有特殊形态与能力的智慧生命体的总称。他们是构成我们世界多样性的重要组成部分。”
八云橙微笑着点了点头，随既又抛出了第二个更为尖锐的问题：“那么，今日的妖怪，与数百年前人类所恐惧的妖怪，还是同一种定义吗？”
这次，坐在最前排位置的《都市周刊》的人类记者举了举手中的录音笔，站起身来迅速做出了回应：“定义已经演变。过去的妖怪概念源于未知与恐惧，是人类对于无法理解现象的投射。而现在，定义权的主体在于妖怪自身，以及我们这个共建的社会。我们不再以非人的异类眼光去审视，而是基于个体本身的行为与选择来评判。”
八云橙的脸上露出了更为深思的表情，她向前一步，提出了第三个问题：“既然定义已然不同，那么人类与妖怪的未来，各位认为将会走向何方？”
专职采访科技前沿公司的《尖端科技评论》的妖怪记者站了起来，他的语气充满着信心：“未来将会是更深度的族群融合。科技将弥合生理上的差异，共同的利益与发展目标将使我们结成更紧密的共同体。或许在未来，‘人类’与‘妖怪’的界限会变得模糊，届时，未来将会诞生一个更为全新、先进的共生文明。”
八云橙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她环视全场，目光似乎在每一位记者脸上都有短暂停留，最终，她发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在诸位的对答下，我可以清晰的看到一个十分美好的未来，但，请允许我向诸位发出最后一个问题：在这条和平共生的道路上，我们是否可能会重蹈覆辙，人类与妖怪之间的冲突是否会在未来以某种我们意想不到的形式再次爆发？”
这一次，前排的主流媒体们陷入了沉默，显然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他们准备的大纲。
就在氛围因沉默而变得尴尬时，一个声音从靠近过道的位置发出，平静而清晰：
“会。”
全场的目光如聚光灯般瞬间打在了射命丸文身上。先前回答的都是业内的熟悉面孔，这张突然站起的年轻面庞让许多人交换着疑惑的眼神，台下响起一片窃窃私语，明显的质疑多于认同。射命丸文对这些反应视若无睹，只是继续陈述着观点：
“只要差异存在，冲突的土壤就永远存在。科技也许可以拉近生活的距离，但却无法瞬间弥合思想的沟壑。人与人之间都存在着差异与冲突，更何况妖与人呢？真正的和平，不是将‘我们’与‘他们’融合成一个模糊的整体，而是在清醒认识到彼此不同、甚至可能因此产生摩擦的前提下，依然选择用理解与规则去约束冲突，用沟通去化解矛盾。毕竟，我们不可能打造出一个绝对没有冲突的乌托邦。”
他言闭，会场内再次鸦雀无声。这番不同于主流乐观论调的见解，让许多人陷入了思考。
八云橙注视着射命丸文，脸上公式化的微笑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赞赏的认真。她轻轻点了点头，仿佛确认了什么。
“一个非常清醒而勇敢的回答。”她重新挂上了微笑，但眼神已与先前不同，“感谢这位先生的分享。这正是我们今天聚集于此的意义，不是盲目地庆祝，而是为了共同面对未来的所有可能性。”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却在射命丸文的身上做了短暂的停留。
射命丸文在台下感受到了那道目光。他知道，八云橙没有直接宣传产品，而是通过这四个层层递进的问题，巧妙地引导着所有人的思维，她似乎在为即将发布的“科技”铺设着一个极其宏大的背景，或者说，是在为它寻找一个“历史必然性”的借口。
他看着讲台上那位始终保持着微笑的八云橙，心中暗道：“铺垫的已经足够充分了，接下来，也该亮出你们的真正目的了吧。”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八云橙将脸上的笑容收起，转为一种郑重其事的神情。“感谢诸位的深刻见解。正如刚才那位先生所言，不强行融合彼此，认识到彼此的不同与潜在的冲突，这才是维系和平的正道。而今天，我们八云企业，将为大家展示一个完美的答案。”
她侧身，手臂优雅地挥向主讲台后方。原本是墙壁的地方，此刻如同舞台幕布般向两侧滑开，露出了其后隐藏的巨大空间。一台造型奇特、结构复杂的机器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它的外壳流淌着幽紫色的能量光泽，无数精密的光纤与导管汇聚在一处棱形灯上，整体形态呈现出一种神秘感。
“请允许我向诸位介绍，唤醒工程。” 八云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骄傲。
会场内响起一片惊呼与相机密集的咔嚓声。
“接下来，也请各位隆重欢迎这项伟大工程的灵魂人物，”八云橙提高了音量，“我们杰出的科学家，河城荷取女士！有请她为我们解释唤醒工程的意义。”
伴随着众人的鼓掌声，一位戴着工程师帽、身穿科研袍的小个子女性从幕后快步走上台前。她扶了扶眼镜，眼神虽然憔悴，却充满着一股热忱。她没有多余的场面话，直接就切入了主题：
“感谢八云代表。各位，在阐述唤醒工程的原理前，我们必须认清一个被忽视的事实。”河城荷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大厅，“千百年来，我们妖怪为了适应与人类共处的社会，身体与能力都在发生着一种‘趋同演化’。我们变得越来越像人类，这或许促进了表面的和谐，但代价呢？”
她顿了顿，抛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妖怪心头一震的观点：“代价是我们的本质正在沉睡，甚至退化！我们的寿命在向人类靠拢，我们天赋的神通、力量在现代化的舒适生活中逐渐被抑制。这说不上是绝对的坏事，但无疑让我们失去了部分自我。”
台下妖怪记者们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而人类记者则大多露出困惑或深思的神色。
“唤醒工程的核心目的，正是安全、可控地‘唤醒’这份深植于妖怪基因深处的力量！它可以通过精准的能量场共振，解除施加在妖怪基因上的‘限制器’，让使用者能够重新连接并掌控那份本该属于他们的力量，无论是寿命的延长，还是特定能力的强化！”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人类记者们立刻炸开了锅，安全问题成了首要焦点：
“这种‘解放’是否可控？会不会导致潜在的隐疾？”
“强行改变基因形态，伦理审查通过了吗？”
“请问八云企业能否保证不会有妖怪使用这股力量为非作歹？”
而妖怪记者们则兴奋不已，问题集中在潜力的可能性上：
“具体能提升多少寿命？”
“不同妖怪种族的效果是否一致？”
“能恢复到历史记载中的力量水平吗？”
相机快门声如同疾风骤雨，闪光灯将主讲台映得一片雪白。射命丸文也举着相机不断的拍摄，他当然能意识到这项技术的划时代意义，但它究竟是通往和平社会的桥梁，还是撕裂现有和平的导火索，他在思考，本应维护和平的八云企业是否释放出了一个“潘多拉魔盒”？
就在发布会现场因“唤醒工程”而陷入沸腾与争论之际，一阵沉闷而连续的爆炸声，如同远雷般隐约传来，打破了会场内的喧嚣。
轰——！轰隆——！
紧接着，警报声响起，发出了尖锐而持续的嗡鸣声。记者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住，交谈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不安的骚动。
射命丸文也皱起了眉头，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绝非演习或意外，那爆炸声带着明显的攻击性。
几乎在爆炸声传来的同时，一名神色仓皇的安保人员快步冲上讲台，凑到八云橙耳边急促地说了什么后，八云橙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凑近麦克风，声音依旧保持着镇定：“诸位！请保持冷静！我们刚刚接到紧急通知，有一伙武装分子正试图闯入企业。请大家不要慌乱，不要擅自离开座位，八云企业将尽全力保障每一位来宾的安全！”
然而，她的话语刚落，外面又传来了一阵更加清晰、距离更近的爆炸声，甚至隐约能听到能量武器射击的嗡鸣。恐慌如同瘟疫般在记者席中蔓延开来，有人惊叫，有人试图往桌子底下钻。
“所有安保人员，立即执行紧急预案A！引导所有记者前去避难！”八云橙当机立断，厉声下令。
训练有素的安保人员立刻行动，试图引导混乱的人群向大厅侧面的紧急疏散出口撤离。大部分记者在惊慌中跟着人流移动。
但射命丸文却逆着人流，悄然退到了巨大的装饰柱后方。“竟然有恐怖分子袭击八云企业？这绝对是比发布会本身更具冲击力的头条新闻！”职业的本能与对真相的渴望压倒了对危险的恐惧，之前对社长的保证也被抛到了九霄之外，他不能就这么跟着去避难，那样绝对会错过第一手资料。
他的目光锁定在讲台上正在快速交流的八云橙和河城荷取身上。只见八云橙语速极快地对河城荷取说道：“……是冲着‘唤醒工程’来的！绝不能让他们得逞！”河城荷取慌张地点了点头，手上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操作起来。那台庞大的“唤醒工程”主机发出低沉的运转声，随即在机械结构的传动下，缓缓沉入讲台下方，显然被转移到了更安全的地下设施中。
随后，八云橙与河城博士在几名精锐的护卫下，迅速走向讲台后方一条不显眼的专用地下通道。射命丸文屏住呼吸，利用柱子和慌乱人群的掩护，如同一个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紧随其后，潜入了那条幽深的通道之中。
通道内的光线略显昏暗，与外面大厅的灯火通明形成鲜明对比。射命丸文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能听到前方传来八云橙冷静而快速的指令声：“紧急封锁B区到D区的所有通道……必须把河城博士送到安全的基石实验室……”
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内回响，射命丸文的心脏也在胸腔中剧烈地跳动着。他清楚，自己正在踏入一个更加危险的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