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inning Echos(28)
“叮咚”一声,那种像是百货公司电梯到达指定楼层的提示音过后,巨大的观览车厢门缓缓滑开。
“好啦,大家排好队,不要挤,注意脚下哦。”
藤原老师站在车厢门口,像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张开双臂,维持着家政部这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们的秩序。
真仪被夹在人群中间,身上那件沾着机油味儿的工装在一群穿着香香软软便服的女生中间显得格外突兀。
她皱着眉头,稍微缩着肩膀,尽量不让自己蹭到旁边那个看起来就很贵的蕾丝裙子。
“走啦走啦,细川同学,别发呆!”
佐藤和奈一把挽住真仪的胳膊,但还没等她那句“莫挨老子”说出口,就被和奈半拖半拽地拉进了那个悬挂在钢索上的透明盒子里。
“哇——!”
刚一进去,四周就爆发出了一阵整齐划一的惊叹声。
这座连接摩耶山脚与山顶度假村的观览车,是蓝州集团引以为傲的最新杰作。
不同于那些老旧景区里摇摇晃晃的小铁笼子,这是一个能够容纳三十人的巨型全景座舱。除了地板,四周甚至连顶棚都是由整块的高强度曲面玻璃构成的。
此时随着缆车缓缓启动,原本被树木遮蔽的视野瞬间变得开阔起来。
脚下的森林迅速向后退去,而前方则是铺展到天边的蔚蓝。
“看来,早起也是有好处的嘛。”
鹿野千秋站在靠窗的位置,双手扶着栏杆,有些陶醉地眯起了眼睛。
“真美啊……这就是濑户内海。”
真仪被和奈推到了千秋旁边,脸都快贴到了冰凉的玻璃上了。
她瞪大了眼睛,瞳孔微微收缩。
在此之前,她对“海”这个概念的理解全部来自于她在九州长崎那个偏远离岛上的记忆。
在她的印象里,海是灰色的,是暴躁的。
是奶奶那艘破旧渔船在惊涛骇浪里发出的嘎吱声,是台风天里拍打在防波堤上要把人卷走的魔鬼,是为了生计不得不去面对的的庞然大物。
但是,眼前这个……也是海?
波浪不再是狰狞的白色爪牙,而是温柔的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远处的明石海峡大桥像是一条纤细的银线,优雅地将本州与淡路岛连贯起来。无数大大小小的岛屿散落在海面上,郁郁葱葱。
这里的海没有那种要把人吞噬的压迫感,它精致,又无比安详。
“好乖哦……”
真仪把脸贴在玻璃上,嘴里蹦出一句不伦不类的感叹。
“你说啥?”
旁边的和奈没听清,凑过来问。
“我说,这水……”
真仪指了指下面那片蓝得不真实的海面。
“平得跟镜子一样。没得浪子,也没得那种死鱼烂虾的臭味……看起来怪假的。”
“噗——我说细川大姐,你也太煞风景了吧!什么叫‘怪假的’?这叫风平浪静!这叫绝景!懂不懂欣赏啊你!”
和奈一边吐槽,一边无奈地摇着头。
“不过也是,听说长崎那边的外海风浪是挺大的。这种内海的精致感,对你来说可能确实像是盆景吧。”
千秋转过头,看着真仪那双倒映着大海的眼睛。
虽然嘴上说着“假”,但真仪的视线却一直没有移开过。
“真仪同学,觉得好看吗?”
千秋温柔地问道。
真仪沉默了一会儿,收回视线,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
“还行嘛。就是……看起不像是有鱼的样子。”
“哈哈哈哈!”
和奈拍着栏杆大笑。
“那是当然的啦!这里可是航道和观光区,又不是渔场!你脑子里除了吃就是抓鱼吗?”
“那不然勒?”
真仪理直气壮地反问。
“看海不抓鱼,那不是白看咯?”
“真是,一开口就逗死人啊,你这家伙……”
就在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缆车不知不觉已经攀升到了数百米的高空。随着高度的增加,视野也变得更加宽广,整个神户港乃至大阪湾的轮廓都隐约可见。
“各位乘客,我们即将到达山顶站。请大家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广播里传来了甜美的提示音。
随着一阵轻微的震动,巨大的座舱稳稳地滑入了那个仿佛镶嵌在悬崖峭壁上的,充满了未来感的车站。
从缆车里走出来,山顶的空气带着一股明显的凉意扑面而来。
但这并不是终点。
“好啦,大家集合!”
藤原老师挥舞着手里家政部的“部旗”——一面印着平底锅的粉色小旗子,招呼女生们过来。
虽然经历了早上的“真仪惊魂”,但此刻既然已经到了目的地,她也只能接受现实,打起精神履行指导老师的职责。
“同学们,我们要去的‘万华庄’并不在缆车站旁边哦。根据导览图,我们要沿着这条步道走往上大概二十分钟才能到。”
“诶——还要走啊?”
“好累哦——”
那群穿着漂亮鞋子的小女生们顿时发出了一阵哀嚎。
“就当是饭前运动啦!”
藤原老师鼓励道。
“听说那条路上的风景非常漂亮,而且路很好走,都是铺好的石板路。”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正如藤原老师所说,这条通往万华庄的山路修缮得极好。
平整的青石板蜿蜒在葱翠的树林间,两旁是高大的杉木。暮春的天气,温度已经升高起来,但阳光照过茂密的树荫,倒是略微抵消了炎热的感觉。
真仪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双手插在那件工装宽大的口袋里,嘴里叼着一根随手从路边扯下来的狗尾巴草。
这对她来说简直不叫走路,顶多算是散步。
在老家的时候,她经常要背着几十斤重的渔具或者农获,在全是乱石的峭壁上爬上爬下。这种平得能跑摩托车的路,她闭着眼睛都能走。
“我说细川啊,”
和奈气喘吁吁地跟在她旁边,手里拿着那顶棒球帽当扇子。
“你怎么一点都不带喘的?你那身衣服不热吗?”
“这种路,平得很。”
真仪吐掉嘴里的草茎。
“还没得我去上厕所的路难走。”
“你家厕所到底建在什么悬崖峭壁上啊……”
和奈无力吐槽。
“真仪同学也很经常爬山呢。”
千秋走在两人中间。她今天穿的鞋底有点薄,走这种山路稍微有些吃力,但她并没有忘了时不时回头确认一下有没有掉队的部员,毕竟去度假村的路途还是比较长的,说不上会不会有突发的情况。
就在队伍转过一个山坳,前方出现了一座朱红色的小木桥时,一阵奇怪的声音随着山风飘了过来。
“呜——呜呜——”
那声音低沉悠长,像是某种大型动物的鸣叫,又像是风穿过孔洞的回响。
“什么声音?”
前面的女生们停下了脚步,有些害怕地挤在一起。
“好像是……法螺?”
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桥对面的雾气中,缓缓走出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但他的打扮,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装束,外面罩着一件画着奇异梵文的麻布外衣,下身是宽大的袴裤,脚上踩着一双只有一根齿的高木屐,头上戴着的一顶像是黑色小盒子的帽子,手里拿着根挂满了铁环的锡杖。
那低沉的声音,正是从他挂在腰间那个巨大的海螺里吹出来的。
“这是……山伏(修验道行者)?”
千秋小声地惊呼道。
在这个现代化都市的边缘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像是从大河剧里走出来的古代修行者,这种违和感简直强到了极点。
那个中年男人走得很慢,木屐敲击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笃笃”声。
尽管一身风尘仆仆的打扮,但这位修行者的面色并不沧桑,那张脸看起来气质和善,透着一股儒雅的气质,倒像是哪来的读书人。
但真仪在看到这个人的瞬间,浑身的肌肉却猛地绷紧了,就像是野兽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
这个大叔……不对劲。
虽然他身上没有任何敌意,甚至连心能的气息都感觉不到。但真仪的本能告诉她:
这家伙,很强。
是另一种意味上的强大,是万法不侵,岿然不动的从容感。这甚至比那个穿蓝色衣服的怪女人的力量还要深不可测。
那个中年男人走到了桥头,停下了脚步。他把锡杖往地上一顿,发出“哗啦”一声脆响。
然后他单手立在胸前,对着站在最前面的千秋、和奈和真仪三人,深深地行了一礼。
“贫僧这厢有礼了。”
男人直起腰。
“贫僧乃是在这山中修行的行脚僧。今日云游至此,腹中有些饥饿。不知各位小施主,可否行个方便,施舍些许斋饭?贫僧感激不尽。”
这一番话是文绉绉的,带着一股子古风。
“哈?化缘?”
和奈瞪大了眼睛,像是看稀有动物一样看着这个大叔。
“不是吧大叔?这里可是景区,前面走二十分钟就有自助餐厅。你身上没带钱吗?要是没钱我可以借你打个电话……”
“和奈,不要对大师这么没礼貌。”
千秋轻轻拉了拉和奈的袖子,制止了她的吐槽。
她看着那个中年男人。虽然觉得奇怪,但对方那种气定神闲的态度让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不是什么骗子,或者是行为艺术者。
而且,让人饿肚子这种事,是违背她“妈妈型”人格的原则的。
“喂,我说……”
真仪往前跨了一步,挡在千秋前面,眼神警惕地盯着那个男人。
“你……”
她刚想说“你个老登想搞啥子”,却被千秋温柔地按住了肩膀。
“没关系的,真仪。”
千秋对着真仪摇了摇头,然后走上前,对着那个男人回了一礼。
“既然是修行的大师,那如果不嫌弃的话,请用这些吧。”
千秋把手里的野餐篮放在桥栏上,掀开红白格子的餐布。
里面是满满当当的三明治、炸鸡块、还有一些章鱼小香肠之类的小吃。
“这都是我自己做的,虽然可能比不上斋饭清净,但味道应该还可以……”
那个男人凑过来看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善哉善哉。施主手艺精湛,贫僧光是闻这香气便知是人间美味。只是……”
他指了指那些夹着火腿和炸鸡的三明治。
“贫僧虽非严守清规的律宗,但这几日正在修习‘断肉’之法,这荤腥之物,恐怕是无福消受了。”
“啊?不吃肉啊?”
和奈撇了撇嘴。
“这也太挑了吧?这年头当和尚还这么讲究?那只有面包边可以给你吃了哦。”
千秋有些为难地看着篮子。
“可是……这里面好像都有肉……啊,对了!”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在篮子里头翻找起来。
“请稍等一下!”
不一会儿,她掏出了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方块。
“这个!这个应该可以!”
千秋小心翼翼地剥开油纸,露出里面几块沾满了芝麻和糖霜的点心。
“这是我做的米饼。是用糯米炸过之后,裹上麦芽糖和芝麻做的。没有用猪油,是用植物油炸的。这个……可以吗?”
那个男人看着那几块米饼,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他伸出手拈起一块,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嗯……这是‘岩米饼’啊。”
他抬起头看着千秋,眼中多了一丝赞赏。
“难得现在的年轻人,还会做这种老式点心。施主有心了。”
说完,他把米饼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口。
“咔嚓。”
清脆的声音在山谷里回响。
“甚好。甚好。”
男人一边咀嚼,一边不住地点头。
“既然受了施主的布施,贫僧也无以为报。”
男人几口吃完了那几块米饼,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然后也不管地上脏不脏,直接就在桥头的石阶上盘腿坐了下来。
“正好此处风景尚可,不如贫僧就给几位小施主,讲个故事,权当是饭资,如何?”
“讲故事?”
和奈来了兴趣,也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栏杆上。
“行啊大叔,只要不讲什么鬼故事吓唬人就行。我胆子可小了。”
真仪依旧站在一边双手抱胸靠在树上,并没有离开。
她对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大叔一直警惕着,不过现在爬山的当口也穷极无聊,听听这家伙要放什么屁或许不是坏事。
千秋则礼貌地在男人对面蹲了下来,双手托着下巴,一副乖巧听众的模样。
“您请讲吧,大师。”
“呵,那敢情好。”
那男人的目光投向远处那片蔚蓝的濑户内海,悠悠地开口。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那个时候,这片土地上还没有这些高楼大厦,也没有那些会飞的铁鸟。山里住着神明,水里藏着妖怪,人和非人的界限,并不像现在这么分明。”
“有一位大将军,名叫藤太。也就是后人所说的‘俵藤太’秀乡。”
“有一天,这位藤太将军路过近江国的濑田大桥。那是一座横跨在琵琶湖出口的大桥。当他走到桥上的时候,发现一条巨大无比的大蛇,横卧在桥面上,挡住了去路。”
“那大蛇身长百尺,眼睛像两盏灯笼,嘴里喷着毒气。寻常人要是见了,早就吓得屁滚尿流,绕道而行了。”
“他面不改色,既没有拔刀相向,也没有转身逃跑,而是若无其事地,直接从那条大蛇的背上踩了过去。”
听到这里,和奈忍不住插嘴道:
“哇,这大叔好拽!要是我肯定直接吓晕过去了。”
“藤太将军毕竟是身为天下知名的豪杰嘛。”
男人笑了笑,继续说道:
“就在藤太踩过去之后,那条大蛇突然消失了,变成了一个穿着龙袍的小个子男人。原来,他是这琵琶湖里的龙王。”
“龙王对藤太说:‘我在这里等候多时了。过往的武士成百上千,只有你敢从我身上跨过去。你是个真正的勇士。所以我恳请你,救救我的一族吧。’”
“原来,这附近的三上山上,住着一只巨大的‘大百足’——也就是大蜈蚣。那蜈蚣凶残无比,每晚都会下山来吃龙王的族人,龙王一家深受其害,却打不过那怪物。”
“藤太将军听闻此事,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带着弓箭,随龙王去了龙宫。等到夜里,那大蜈蚣果然来了。那怪物身躯庞大,像是一条流动的山脉,无数只脚发出雷鸣般的响声,两只眼睛像火球一样燃烧。”
“藤太将军毫无惧色,张弓搭箭。第一箭,射中了怪物的头,却被弹开了。第二箭,依然如此。那怪物的甲壳坚硬如铁,刀枪不入。”
“眼看怪物逼近,藤太想起了老人的话:人的唾液可以破解毒虫。于是他将唾液涂在箭镞上,射出了第三箭。”
“这一次,箭矢深深地射入了蜈蚣的眉心。那庞然大物惨叫一声,翻滚着死去了。龙王一族得救了,为了感谢藤太,送给了他取之不尽的米袋和割之不尽的绢匹。这便是‘俵藤太’这个名号的由来。”
“故事讲完了。”
山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男人看着面前的三位少女,轻轻拍了拍膝盖。
“那么,贫僧想问各位小施主一个问题。”
他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
“你们觉得,那位藤太大人,杀死那条大百足,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哈?”
和奈第一个跳了起来。
“当然是好事啊!这还用想吗?”
她挥舞着手里喝了一半的乌龙茶瓶子,义正言辞地说道:
“那个大蜈蚣是坏蛋诶!它是吃人的……哦不对,吃龙的怪物!龙王它们多可怜啊,天天被欺负。藤太将军是大英雄,除暴安良,消灭害虫,这简直就是正义的伙伴嘛!”
“善哉,善哉。”
男人听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
“正义战胜邪恶,确实是让人心情舒畅的结局。”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一直靠在树边没说话的真仪。
“这位……嗯,看起来……颇有武运的小施主,你觉得呢?”
真仪没想到这大叔会点自己的名。
她把嘴里的狗尾巴草吐掉,皱着眉头想了想。
“我觉得……那个藤太,是不是脑壳有包?”
“噗——”
和奈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啥子嘛!”
真仪瞪了和奈一眼,然后看着那个男人,用她那特有的直来直去的逻辑说道:
“那个蜈蚣吃的是龙王家的人,又没吃他。而且他不是要赶路吗?既然那个大蛇都让开了,他不赶紧过桥办自己的事,非要去管这种闲事做啥子?”
真仪挠了挠头,一脸的不理解。
“而且那个蜈蚣既然恁个厉害,皮都射不穿,万一那个口水没得用,他不是就把命搭进去了?为了个刚认识的路人,把命都豁出去,这买卖划不来嘛。要是换了我,只要那个蜈蚣不挡我的路,不来咬我,我才懒得管它吃谁。”
这番话可以说是非常的“细川真仪”了。
在她的世界观里,生存是第一位的。既然没有利益冲突,就没有必要去拼命。多管闲事往往意味着找死,这是她在底层摸爬滚打学到的铁律。
那个男人听了真仪的回答,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嗯……趋利避害,明哲保身。这也是生存的大智慧啊。”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千秋身上。
“那么,这位给了贫僧东西吃的小施主,你又怎么看呢?”
千秋双手抱着膝盖,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听到男人的提问,她抬起头,眼神有些犹豫。
“我……我也说不好。”
她抿了抿嘴唇,轻声说道。
“虽然和奈说得对,帮助弱小是好事。但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哦?怪在哪里?”
男人似乎来了兴趣。
“就是……那个藤太,答应得也太快了吧?就像真仪同学说的,那是很危险的事情。正常人就算有正义感,也会犹豫一下,或者问问有没有别的办法吧?但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这种……这种毫不犹豫地就决定去剥夺另一个生命的态度,哪怕那个生命是所谓的‘怪物’,也让我觉得有点……可怕。”
千秋皱着眉头,努力组织语言。
“而且,那只大蜈蚣,真的就是纯粹的‘恶’吗?也许在它的立场上,它也只是为了生存才去捕食的呢?就像……就像我们吃鱼吃肉一样。虽然对龙王来说它是灾难,但对于大蜈蚣自己来说,它也只是在活着而已吧。”
“哎呀千秋你想太多啦!”
和奈摆了摆手。
“怪物就是怪物嘛!”
那个男人却在听到千秋的回答后,沉默了片刻。
“慈悲心,与审慎心。”
他轻声感叹道。
“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大百足吃龙,龙吃鱼虾,这本是自然之理。但在‘人’的眼里,便有了善恶,有了是非,有了必须拔刀相向的理由。”
男人慢慢地站起身来,拍了拍宽大的裤腿。
“你们三个小施主,说得都有道理。但是,贫僧希望你们能记住一件事。”
他的语气变得严肃了一些,似是显露出了长者的威严。真仪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野兽般的直觉让她感到了一股寒意。
“这个大千世界,何其广阔。所有的生灵,无论是人,是龙,还是那大百足,都有它们各自存在的方式和理由。每座山上,也都有各自的生灵在守护,在繁衍。”
他看着真仪,目光如炬。
“拥有力量固然是好事。但若是不了解内情,不知晓因果,就擅自夸示武勇,以‘正义’或是‘心情’之名去随意干涉、破坏……那也是不妥当的。”
“哪怕是所谓的‘害虫’,在天道之中或许也有其不可替代的位置。”
说到这里,他又恢复了那个温和无害的笑容。
“你们……也要珍惜这山上的生灵啊。无论是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
说完,他重新握起了手中的锡杖。
“多谢施主的米饼。贫僧这便告辞了。”
他对着孩子们微微颔首,然后转身准备离去。
“那个……大叔!”
和奈忍不住喊了一声。
那个男人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她们,迈着稳健的步伐向山林深处走去,一边高声吟诵道:
“北山有巨物,来自古悠悠。
莫道行路易,脚下慎无忧。”
那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伴随着锡杖撞击地面的“哗啦”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了浓重的山雾之中。
只留下少女们面面相觑。
“什、什么鬼啊……”
和奈抓了抓头发,一脸的懵逼。
“这大叔,神神叨叨的。‘北山有巨物’?他是说这山里有熊吗?”
“可能是……想提醒我们吧?”
千秋看着男人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让我们小心脚下的路?毕竟是山路嘛。”
“切。
真仪不屑地哼了一声,重新把手插回口袋里。
“装神弄鬼。这种大人最烦咯。”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心里却默默地记住了那几句诗。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个男人的最后那个眼神,是在专门警告她。
小心脚下……这看起来平静的山里,真的藏着什么大家伙?
“好啦好啦!不管那个怪大叔了!”
和奈很快就恢复了元气,一把拉住两人的手。
“前面就是万华庄了!我都闻到温泉料理的味道了!快走快走!我要去泡澡!我要吃大餐!”
“慢点慢点,和奈!”
刚才那段奇怪的小插曲似乎就像山间的薄雾一样,被青春的阳光一照,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至少,此刻看起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