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inning Echos(29)
穿过那片郁郁葱葱的杉木林步道,名为“万华庄”的建筑群终于显露出了真容。
如果说刚才坐缆车上来看到的风景是“绝景”,那眼前这坨东西,在细川真仪贫瘠的词汇库里,大概只能用“吓死个人”来形容。
这哪里是什么招待所或者度假村?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座气派得离谱的“高丽门”。
巨大的原木立柱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涂着深沉的朱漆,顶上是铺得严严实实的青瓦,瓦当上印着蓝州集团那个抚子纹的家徽。
围墙不是那种敷衍的铁栅栏或者灌木丛,而是实打实的土夯墙,上面覆盖着白灰,下面是整齐的石垣,那石头的切工平整得跟切豆腐一样。
透过大门往里看是一片宽阔得可以在上面踢足球的草坪,草修剪得整整齐齐,中间还点缀着几棵奇怪形状的松树,每一棵看起来都像是那种有钱人家专门请人伺候的“名木”。
再往里才是主体建筑。那是一片典型的日式庭院风格的建筑群,回廊蜿蜒,错落有致。黑瓦白墙,木构光可鉴人。
“这……这是旅馆?”
佐藤和奈把帽檐往上抬了抬,嘴巴张成了“O”型。
“我说,这也太夸张了吧?我们根本就是来了哪个领主大人的府上吧?蓝州集团有钱是有钱,但这也太……”
“真的很气派呢。”
鹿野千秋也忍不住感叹,但她的关注点显然更细腻一些。
“你看那个水池是引的山泉水吧……在这种山上建这么大规模的庭院,维护起来一定很费功夫。”
真仪双手插在工装裤的口袋里,仰着头,眯着眼睛看着那高耸的大门。
她老家玉之浦的那间祖宅,加上那个红毛鬼老早以前建的圣母堂,再算上村里那个稍微气派点的渔协大楼,估计还没得这一个大门的造价高。
“万华庄……”
真仪念着门牌上那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华……hana?这名字听起就像是那种……有很多花的地方?”
“是‘万华镜’(万花筒)的意思啦,大概是说这里的景色像万花筒一样千变万化吧。”
千秋笑着解释道,然后轻轻推了推真仪的后背。
“好啦,别发呆了,大家都进去了哦。”
一行人穿过大门,走在铺着细碎白石子的甬道上,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两旁是有着精致枯山水的庭院,白沙被耙出流水的波纹,几块黑石矗立其中,看起来禅意十足——虽然真仪完全搞不懂把沙子耙成这样有啥子好看的,也不怕风一吹就乱了。
进入大堂,那种“气派”的感觉更是扑面而来。
“哇——好凉快!”
“好大的沙发!”
“那边还有锦鲤池诶!”
家政部的女生们一进大堂,就像是被放进了游乐园的小鸟,兴奋地四处张望,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藤原老师正在前台和工作人员办理入住手续。
她看起来也有点紧张,不停地对着那几个穿着和服的工作人员鞠躬行礼。
“大家先在大堂休息一下,不要乱跑哦!房间马上就分配好了!”
藤原老师抽空回过头喊了一声。
“好——”
女生们应了一声,然后就三三两两地散开了。
有的跑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风景,有的围着大堂中央那个巨大的插花作品拍照,还有的已经迫不及待地去研究放在角落里的自动贩卖机了。
“真仪同学,你看那边!”
千秋拉了拉真仪的袖子,指着大堂一侧的一个长条桌。
那里摆放着一排精致的漆器托盘,上面盛满了各式各样的点心,旁边还立着一个小牌子:
【欢迎茶点(自助)】
“自助……就是说,不要钱?”
真仪的眼睛瞬间亮了。
“是呀,这是专门为入住的客人准备的。”
千秋笑着拉起她的手。
“走,我们去尝尝。”
两人走到长桌前。真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看花了。
这里摆着的东西,有些她认识,有些她连见都没见过。
有裹着翠绿色豆粉的“莺饼”,圆滚滚的,像个小鸟;有晶莹剔透、里面透着粉色樱花的“水信玄饼”;还有切成整齐小块的羊羹,里面嵌着栗子……
在真仪的老家,这些糯米做的点心可是稀罕物。
只有在盂兰盆节的时候,奶奶才会拿出存了许久的糯米费力地打成年糕,或者是包上一点自家煮的红豆馅。
那时候她和吉乃姨妈,还有奶奶三个人围着一个小火炉,一人只能分到一个。她总是舍不得吃,小口小口地咬,想把那股甜味在嘴里多留一会儿。
而在这里……
这些东西就像是路边的石头一样,随便堆着。
“这个……真的可以随便吃?”
真仪吞了口唾沫,再次确认道。
“当然啦。”
千秋拿起一个小夹子,夹起一个裹着厚厚黄豆粉的牡丹饼,放进真仪手里的小盘子里。
“来,尝尝这个。这是用刚捣好的糯米做的,里面是红豆沙,外面是黄豆粉,很香的。”
真仪也不客气,直接用手抓起那个牡丹饼,一口塞进嘴里。
“唔!”
软糯的糯米皮在牙齿间缠绵,紧接着是红豆沙那细腻绵密的甜味。
甜。
真仪其实不太懂得品味什么层次感,她只知道这东西很甜,很软,而且很扎实。这一口下去,那种从早上赶路积累下来的疲惫感好像都消散了不少。
“好吃嘛?”
千秋笑眯眯地看着她,自己也夹了一小块羊羹。
“嗯……好吃。”
真仪含糊不清地回答,腮帮子鼓鼓的。她又伸出手,这次抓起了一个粉色的大福。
“这个也好吃……里头是啥子?草莓?”
“那是草莓大福。现在正是草莓的季节呢。”
千秋看着真仪那副狼吞虎咽的样子,眼神里满是宠溺。她干脆放下了自己的盘子,专心地给真仪夹点心。
“慢点吃……还有那个,那个是蕨饼,冰冰凉凉的,也很好吃哦。”
真仪觉得自己掉进了米缸里。
她左手拿着一个大福,右手抓着一块蕨饼,周围是凉爽的冷气,鼻子里是好闻的熏香,眼前是千秋那温柔的笑脸。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天堂了吧?
如果不考虑那个正在手腕上要烫掉她一层皮的手环的话。
“嘶……”
真仪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手里的蕨饼差点掉在地上。
左手腕上那个平时像个死物一样的金属手环,此刻正散发着一阵阵灼热的温度,还在微微震动。
那是伊果的信号。
那个小不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吃得正开心的时候来。
“真仪同学,噎到了吗?”
千秋看到真仪突然停下来,连忙放下夹子,伸手去拍她的背。
“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倒杯麦茶……”
“没、没得事。”
真仪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差点没把自己噎死。她慌乱地把左手背到身后,用右手胡乱抹了一下嘴。
“那个……千秋,我去个茅斯。”
“欸?你是说洗手间吗?在那边……”
千秋指了指大堂另一侧的指示牌。
“不是,我是说……我想去外头透透气,顺便找个茅斯……哎呀反正就是出去一哈!”
真仪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那个,你先吃哈,莫等我,我去去就来!”
说完她也不等千秋反应,像做了贼一样,转身就往大堂门口跑去。
“真仪同学?奇怪……”
千秋看着真仪匆匆离去的背影,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难道是肚子不舒服?也是,刚才一下子吃了那么多糯米……”
真仪一口气跑出了大堂,绕过正门那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丛,钻进了一条大楼侧面的小路。
手腕上的热度越来越高,简直就像是贴了一块烧红的炭。
“催命嗦!晓得了晓得了!”
真仪对着手环低声骂了一句。
她顺着小路一直往下跑,这里显然不是给客人走的,路面没有铺石子,而是裸露的泥土,两旁堆放着一些修剪下来的树枝和杂物。
再往下走一段是一条更为隐蔽的水泥路,路边竖着“关系者以外立入禁止”的牌子,看样子是专门给电工或者维修人员使用的后勤通道。
“嗡嗡嗡——”
一阵像是蚊子叫,又像是某种电器过载的低鸣声从下方的树林里传来。紧接着那个熟悉的半透明影子从树丛里钻了出来。
“吱——嘎!”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那辆被伊果改造过的越野机车猛地停在了真仪面前。
车身还在颤抖,排气管里喷出一股股热浪。
“呸呸呸!”
坐在车上的人——或者说神现在的样子,简直比刚才的真仪还要狼狈十倍。
她那头平时闪闪发光的金色长发,现在被风吹得像个爆炸的鸡窝,直愣愣地竖在脑后。身上那件平时一直穿的,点缀着黄金珠宝的白纱长裙也被吹得歪歪扭扭。
最搞笑的是她的脸。
因为没戴头盔,也没戴护目镜,她的脸被风吹得变形了,嘴唇有点肿,两只眼睛里还在转着圈圈,一副晕车晕到姥姥家的样子。
“……呕。”
伊果趴在车把上,干呕了一声,然后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用那双肿成金鱼的眼睛瞪着真仪。
“细川真仪,你……你个没良心的……下仆……”
“噗。”
真仪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这是搞啥子,弄成这批样子?”
真仪走过去,伸手戳了戳伊果那个乱糟糟的鸡窝头。
“闭、闭嘴!本大人……本大人这是……”
伊果想要反驳,但一开口又是一阵干呕。她深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才把那股恶心劲压下去。
“这破车!这破风!还有这个破山路!”
伊果气急败坏地拍打着油箱。
“本大人为了赶时间,开了是稍微……快了一点点吧!结果这该死的空气阻力……居然敢亵渎神明的玉体!”
她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试图恢复一点“神明”的威严。
“本大人根本已经是疲劳驾驶了吧!从市区飞到这里要避开那些烦人的摄像头,还要找这条没人走的破路……本大人的精神力都要耗尽了!”
“是是是,辛苦你了哈。”
真仪敷衍地应着,上下打量着这辆车。
“那你现在到了,车咋个办?总不能停在这儿吧?”
“区区小事……”
伊果哼了一声,打了个响指。
那辆巨大的机车再次闪烁了一下,然后在空气中慢慢淡化,看样子那个光学迷彩功能又启动了。
“你要用吼一嗓子就出来啦。好了,先别废话。”
伊果飘到真仪面前,两眼放光,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吃的呢?温泉呢?本大人可是闻到了!那股只有高级料理充满了金钱气息的香味!”
她使劲吸了吸鼻子,一脸陶醉。
“啊……是和牛的味道!还有松茸!还有……那是伊势龙虾吗?快快快!带本大人进去!本大人要沐浴更衣,要大吃一顿!”
“你莫急嘛。”
真仪把那个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金色小人儿拨开。
“还在办手续勒。而且你这个样子进去,要是被人看到了咋个办?千秋就算了,其他人要是看到有个飞在天上的小孩……”
“哼,肉眼凡胎怎么可能看得到本大人的真身?”
伊果不屑地撇了撇嘴。
“只要本大人不想让他们看见,他们就算盯着我看也只会觉得是一团空气。也就只有那个叫千秋的小丫头有点灵感……”
伊果的话还没说完,一阵巨大的轰鸣声突然从头顶上方传来。
“突突突突突——”
那声音震得周围的树叶都在哗哗作响。
“啥子鬼哦?”
真仪下意识地抬起头,眯起眼睛看向天空。
只见一架漆黑锃亮的直升机,从山的那一边呼啸而来。
“直升机?”
真仪愣住了,在老家只有海警或者救援队才有这种东西。
娘老子的,这么大的排场。
直升机在空中盘旋了半圈,径直朝着大堂前方那块草坪缓缓降落下来。
巨大的旋翼卷起狂风,吹得地上的碎石乱滚,周围那几棵罗汉松也被吹得东倒西歪。
大堂里原本正在看风景的家政部女生们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纷纷趴在玻璃窗上往外看。
“哇!直升机诶!”
“那是蓝州集团的专机吧?我在杂志上见过!”
真仪站在小路的拐角处,被风吹得眯起了眼。她本能地感觉到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出场方式……太装了。
简直跟某个她认识的讨厌鬼如出一辙。
直升机稳稳地停在了草坪中央,巨大的旋翼开始减速,发出“呼呼”的低啸声。
舱门打开了。
先是跳下来两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保镖,动作利索地站在舱门两边。
紧接着,一只穿着黑色长筒靴的脚迈了出来。是一个穿着暗红色皮衣,下身是黑色的短裙,梳着双马尾的女孩子。她摘下脸上的大墨镜,随手甩了一下头发。
“日你仙人……”
高司杏子。
“跑!”
这是真仪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
她二话不说转身就要往回缩,打算顺着刚才那条小道溜之大吉。
然而有些人的眼睛,就是比雷达还尖。
“西——卡——瓦——!”
真仪僵硬地回过头。
只见几十步开外的草坪上,高司杏子夸张地挥了挥手。
“这么巧啊?你也来这儿春游啊?”
真仪嘴角抽搐了一下。
“巧个鸡儿了……”
她低声骂了一句,然后当机立断,拔腿就跑。只要跑进树林里,管你是直升机还是保镖,都别想抓到她。
可是她忘了,杏子可不是那些四体不勤,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
“嗖——!”
几乎是在真仪起步的一瞬间,下一秒,一股带着香水味的劲风扑面而来。
真仪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只手就已经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跑什么呀?见到好姐妹连个招呼都不打,太伤人心了吧?”
真仪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家伙……好快。
“你……”
真仪刚想把肩膀上的手抖开,突然感觉口袋里一轻。
伊果早在杏子冲过来的瞬间就极其没义气地嗖地一下化作一道金光窜进了旁边的草丛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麦皮,这个龟儿。”
真仪在心里狠狠地给伊果记了一笔。
“哎呀哎呀,别这么紧张嘛。”
杏子完全无视了真仪那一脸“莫挨老子”的表情,反而变本加厉地伸出双手,揉面团一样揉着真仪的脸颊。
“啧啧,还是这副死样子。明明长了一张跟那家伙一样的脸,怎么表情就这么凶呢?来,笑一个给姐姐看看。”
“放……手……”
真仪被揉得嘴都歪了,含糊不清地抗议着。
“再不放手……我打你耳屎了哈……”
“哎哟,你要打额的脸?别生气别生气,额不敢了还不行吗。”
杏子亲热地挽住了真仪的胳膊。
“你看额们多有缘,在这荒山野岭的都能碰上。这就叫……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命运的红线?”
“你莫那么搞。”
真仪用力把胳膊往外抽,但杏子的力气大得惊人,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她身上。
“话说回来,你来这搞毛?”
真仪放弃了挣扎,没好气地问道。
“这里不是说是啥子内部招待所吗?你这种……大小姐,也来这种地方?”
“哈?你在说什么傻话。”
杏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发梢。
“这家店本来就是我姨夫开的,额为什么不能来?额来这就像回家一样。”
“姨夫?”
真仪愣了一下,脑子里转了半天。
“你是说……那个大老板?那个叫……粽福的?”
杏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身后的两个保镖墨镜都差点掉下来。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杏子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粽、粽福?哈哈哈哈!额们全日本最有钱的男人,被你这么叫?”
“那不就是那样读的嘛……”
真仪有点心虚地嘟囔着。
“那是‘忠’!忠诚的忠!Tadao!你是文盲吗!”
杏子一边笑一边拍着真仪的后背。
“我的天,西卡瓦,你真是个人才!这话要是被那些安保部的听到了,你绝对会被告诽谤罪的你知道吗?而且还是要在监狱关到死的那种!”
“少来这一套。”
真仪翻了个白眼。
“反正就是那个大老板噻。”
“行行行,你说是就是吧。”
笑够了之后,杏子终于稍微正经了一点。
“其实吧,也不是我想来,我就是个打杂的。真正的‘贵客’在里面呢。”
她指了指万华庄的主楼。
“谁?”
真仪问。
“还能有谁?当然是我们那位伟大光荣的学生会长大人咯。”
杏子撇了撇嘴。
“会长?”
真仪皱起了眉头。
“她来这干啥子?也是来合宿的?”
“你在说什么啊。”
杏子嗤笑一声。
“别逗了。那种只要床单有一点褶皱都会失眠的豌豆公主怎么可能跟平民一起合宿。她是来办正事的。”
杏子凑到真仪耳边说道。
“南边那个山头,就是蓝州集团正在开发的那个二期工程,出事了。”
“出事?”
“嗯。闹事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闹得挺严重的,工人跟底下村子的村民都聚集起来闹事,还有人受伤。按理说这种事该由集团的高层出面解决。但是我那个姨父最近不知道抽什么风玩失踪。到处都找不到人,电话也不接,好像是去哪个深山老林里修仙去了。其他的董事又都是一帮只会开会和甩锅的废物。没办法,只能让咱们会长这个‘储君’先顶上,来安抚一下局面,顺便看看能不能把事情压下去。”
“哦……”
真仪听得似懂非懂,但大概明白了一点。
“那是挺麻烦的。”
“可不是嘛。所以我就是那个倒霉的跟班,负责给她跑腿、递水、挡枪。”
杏子摊了摊手。
“本来我都约好了今天要去跳舞的,全泡汤了。这笔账我迟早要算在那老头子头上。”
说完,杏子上下打量了一下真仪。
“那你呢?你来这干嘛?”
“我是跟家政部一起来的。”
真仪老实交代。
“那个……有人喊我来的。说是来帮忙。”
“家政部?”
杏子挑了挑眉毛,看了一眼大堂里面那群正在叽叽喳喳的女生。
“噗……你是说那种大家一起做做饭、聊聊八卦、晚上还要搞个睡衣派对的过家家游戏?”
她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
“西卡瓦,你太堕落了吧。你可是……”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
“你可是全碧海市找不到第二个的超人诶!去参加这种小家子气的活动你不觉得丢人吗?我都替你感到委屈。跟那群只会尖叫的小女生混在一起,你那点本来就不多的脑细胞都要退化没了。”
“关你屁事。”
真仪瞪了她一眼。
“有吃的有住的,还不要钱。我觉得挺好。”
“啧啧,瞧你那点出息。”
杏子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真仪的脑门。
这时候,那个一直站在旁边的保镖走过来,低声对杏子说了句什么。
“杏子小姐,大小姐那边……”
“知道了知道了!催什么催!我是去投胎吗!”
杏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把保镖骂退。
然后她转过头,看着真仪,眼珠子突然转了一圈,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既然来都来了……那敢情好。”
她一把抓住了真仪的手腕。
“走,跟姐姐进去。”
“干啥子?”
真仪警惕地往后缩。
“你不是急着去办事吗?”
“办事是办事,办事哪有享福重要?”
杏子理直气壮地说道。
“那个工地的事一时半会也搞不完,玲绪那个死脑筋肯定又要开一堆无聊的会,还要看一堆文件。我在旁边看着都要长皱纹了。反正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趁这个机会偷个懒。”
杏子指了指万华庄的大门。
“额跟你讲,这个万华庄里可是有好东西的。他们有个秘汤那可是直接引的源头活水,还有他们的料理也好哇,主厨可是以前在宫内省干活的!那滋味……啧啧。”
杏子一边说,一边还夸张地吸溜了一下口水。
“这可是国宾级别的待遇,平常人根本享受不到。你这个穷酸鬼这辈子估计也就这一次机会能沾沾光了。要是沾上一丁半点说不定你当场就能飞升成仙了!”
“我不想去……”
真仪还在抗议。
“我还要去找千秋……”
“找什么千秋!千秋有我好玩吗?有高级料理好吃吗?”
杏子不由分说,拽着真仪就往大堂里拖。
“别废话了!快点!我都要累死了,这一路直升机坐得我耳鸣。我要泡澡!我要按摩!我要吃大餐!你要是不陪我,我就跟保镖说你是来刺杀咱们大小姐的刺客,让保镖把你抓起来吊打!”
“你这是绑架……”
“这就叫强制福利!闭嘴!跟上!”
真仪虽然力气大,但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真的动手把这位大小姐甩飞出去,只能一脸生无可恋地被杏子像拖死狗一样拖向了那个金碧辉煌的大门。
“能不能把你那只爪子拿开?”
真仪歪着脖子,一脸嫌弃地盯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
那只手修长白皙,指甲涂成了那种很嚣张的深紫色,还镶着几颗闪瞎人眼的碎钻,正死死地扣在真仪那件沾满机油渍的工装领子上。
“哈?西卡瓦,你这对恩人说话的态度是不是有点问题?”
高司杏子非但没松手,反而变本加厉地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挂在了真仪身上。
她身上那股浓烈的香水味直往真仪鼻子里钻,熏得真仪只想打喷嚏。
“额可是牺牲了宝贵的休息时间,冒着被咱家大小姐念叨的风险,亲自带你这个乡巴佬进城见世面。你应该感激涕零地跪下来感谢额才对吧?”
“……神经病。”
真仪翻了个白眼,放弃了挣扎。
反正被这家伙缠上就像是被鱿鱼吸住,除非把皮扯下来一层,否则别想脱身。
两人就这样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哥俩好”姿势,大摇大摆地穿过了万华庄那扇气派的自动玻璃门。
大堂里的冷气开得很足,一进去就让人浑身毛孔都舒张开了。但比起冷气,更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是周围那些视线。
“哇……快看那边!”
“那是高司学姐吧?好帅啊!”
“旁边那个是细川学姐?骗人的吧,没听说过这两个人关系居然这么好!”
“天呐,这两个人走在一起……这种强强联手的气场……这就是传说中的‘不良组’吗?好带感!”
家政部的女生们原本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吃点心聊天,看到这一幕瞬间炸了锅,一个个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在碧海女校这种温室花朵聚集的地方,高司杏子这种特立独行的“大姐头”本身就是偶像级别的存在。
而细川真仪虽然平时风评不佳,但今天这番狂野的登场方式,无疑在这些青春期少女心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此刻,这两个在常人眼里怎么看怎么不搭调的人勾肩搭背地走在一起,在那群在这所贵族女校里被名为“百合文化”熏陶已久的少女们眼中,简直就是一副浑然天成的世界名画。
“呀,高司书记!”
佐藤和奈嘴里还叼着半块羊羹,手里端着盘子就凑了过来。
“你也来啦?真没想到,刚才外面那么大的动静我就想是不是你了!”
“都在学校外面了就不用叫我书记了吧,多别扭。”
杏子顺手从和奈的盘子里捏了一块樱饼塞进嘴里。
“这儿又没有监察部的人。”
“是是,这不是习惯了嘛……”
“真仪同学!”
鹿野千秋也放下手里的茶杯,小跑着迎了过来。她看到真仪被杏子像个布娃娃一样夹在胳膊底下,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太好了,刚才还在担心你会不会迷路呢。没想到你和高司书记关系这么好呀。”
“哪样?”
真仪瞪大了眼睛,指了指自己被勒得有点发红的脖子。
“这就叫关系好?这分明是绑……”
“哎呀,西卡瓦这孩子就是太害羞了,鹿野同学你说对吧?”
“呵呵,高司同学说得对呢。”
杏子根本不给真仪辩解的机会,用力拍了拍她的后背,差点把真仪的早饭都给拍出来。
“额们这叫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对吧?”
杏子转过头,对着千秋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啊,对了鹿野同学,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吧,高司同学。”
“把西卡瓦借给我可以么?我正好有些事情用得上她。”
“诶?可是……”
千秋有些犹豫。
“真仪同学是来帮忙的……”
“帮什么忙啊,你们那么多人还差她一个只会吃的?”
杏子摆了摆手。
“放心吧,额会把她喂得饱饱的,保证回来的时候多长十斤肉。再说了,你看她这一身……”
杏子嫌弃地扯了扯真仪那件工装。
“脏得跟泥猴子似的,去厨房帮忙也不卫生吧?额先带她去洗刷洗刷,换身狗皮。我就在这呆一个晚上,明天我就要回市里的,放心,明天就把她换给你们,不会影响你们活动。”
千秋看了看真仪那一身行头,又看了看真仪那副虽然一脸不爽但似乎乐在其中(?)的样子,像个操心孩子的老母亲一样点了点头。
“那真仪同学就拜托高司同学了。真仪同学,要好好听话哦。”
“我又不是小娃儿……”
真仪小声嘟囔了一句,但看着千秋那副“妈妈送孩子去夏令营”的欣慰表情,她也只能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
“走走走,办手续去。”
杏子拖着她的战利品走向了前台。
前台那边,藤原华老师正对着一堆房卡焦头烂额。
这次家政部的合宿,学校批下来的预算是有限的。虽然拿到了万华庄的优待券,但房间分配还是个大问题。原本是按人头算的,刚好四个人一间房,挤一挤也能住下。
可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细川真仪?
这个不在名单上的编外人员,既没有预算,也没有预留床位。
“这可怎么办啊……”
藤原老师拿着笔在名单上画来画去。
“要是单独开一间房,这笔钱肯定报销不了,难道要我自掏腰包?这可是万华庄啊,一晚上的房费顶我半个月工资了……可是让她跟其他学生挤一挤?谁愿意跟她挤啊?而且房间也住不下了……”
就在藤原老师纠结是要牺牲自己的钱包还是牺牲自己的职业生涯时,一只手“啪”地一声拍在了前台上。
“您好啊藤原老师,忙着呢?”
藤原老师吓得一激灵,赶紧站直了。
“高、高司同学?!”
虽然她是老师,但面对这位学生会的核心干部,实际上掌控着学校半壁江山的大小姐,她还是本能地感到一阵心虚。
“那个……有什么事吗?”
“看你愁眉苦脸的,是不是在为这家伙的住处发愁啊?”
杏子指了指旁边的真仪。
“啊,这个……”
藤原老师尴尬地笑了笑。
“确实是有点麻烦。因为是临时增加的人员,房间安排上稍微有点……”
“多大点事儿啊。”
杏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金色的卡片,随手在柜台上一扔。
“把她的名字划掉。这家伙今晚跟额睡。”
“哈?”
“诶?”
不止是藤原老师愣住了,还有旁边竖着耳朵听八卦的一众学生,以及当事人真仪也尬在了原地。
“你讲啥子?”
真仪一脸惊恐地看着杏子。
“跟你睡?我不干!”
“闭嘴,西卡瓦,你现在有的选吗?”
杏子连头都没回,直接反手给了真仪一个脑瓜崩。她转过头,对着已经石化的藤原老师挑了挑眉。
“怎么样,老师?这也算是帮您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吧?还是说……您觉得额没有资格带个‘朋友’回房间?”
“没、没有!当然没有!”
藤原老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开什么玩笑,这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不仅解决了房间问题,还把这个随时可能爆炸的不定时炸弹给接手过去了。只要不归她管,别说是住行政套房,就算是住到天上去跟太阳肩并肩她也没意见!
“那就这么定了!”
藤原老师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在名单上做了个记号。
“那就麻烦高司同学多多照顾细川同学了!祝你们……呃,相处愉快!”
“好说好说。”
杏子收回房卡,潇洒地转身。
“走吧,西卡瓦。别在那愣着了,跟个呆头鹅似的。”
真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杏子再次拽走了,身后的大堂里传来一阵羡慕声。
“我也想跟高司学姐住一间房……”
“细川学姐命也太好了吧!”
“这就是所谓的‘霸道学姐爱上我’吗?嗑到了嗑到了!”
千秋站在人群中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脸上满是欣慰。
“太好了呢,真仪同学。能交到像高司同学这样热情的朋友,一定不会寂寞了。”
只有站在旁边的和奈嘴角抽搐了两下,小声嘀咕道:
“热情?我怎么觉得那是狼外婆把小红帽拐回家的节奏啊……希望明天早上还能看到活着的细川同学吧。阿弥陀佛。”
“叮——”
电梯的门缓缓滑开,映入眼帘的是那种脚感极好,厚得能把脚踝陷进去的长绒羊毛地毯。
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挂着看起来就很贵的古典画,每隔一段就有一个精美的花瓶,里面插着新鲜的兰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是什么但就是闻起来很“贵”的香气。
“这就是……有钱人住的地方?”
真仪跟在杏子身后,走起路来都变得有点小心翼翼的,生怕那双劳保鞋把这地毯给踩脏了。
“这算什么,也就是个乡下招待所的水平吧。”
杏子漫不经心地说着,走到走廊尽头的一扇双开大门前,刷了一下卡。
“滴哩哩~”
门锁轻响,杏子推开门。
“进来吧,把鞋脱在门口,换拖鞋去。”
真仪探头探脑地往里看了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哪里是房间啊?
这分明就是个操场!
光是那个玄关就比她在青叶团地的整个房间还要大。
再往里走,是一间铺着榻榻米的巨大和室,落地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濑户内海。另一边则是一个西式的客厅,摆着那种看起来坐下去就爬不起来的真皮沙发。
“愣着干嘛?换鞋啊。”
杏子已经踢掉了脚上的长筒靴,换上了一双精致的丝绸拖鞋,正回头看着还在门口发呆的真仪。
“哦……哦。”
真仪回过神来,赶紧手忙脚乱地解开鞋带,把那双像是刚从泥坑里捞出来的劳保鞋脱下来,摆在角落里,生怕碍了眼。
她换上那双备用的拖鞋,踩在地板上,感觉整个人都是飘的。
“这房子……一晚上要多少钱?”
真仪忍不住问道。
“谁知道呢。”
杏子走到客厅的吧台前,打开冰箱拿出一瓶依云水,随手扔给真仪一瓶。
“对外挂牌价大概是二十七万吧?不过反正记在集团账上,不要钱。”
“二十七万……”
真仪接住那瓶水,手都在发抖。
二十七万。
奶奶一个月的年金也就5万出头一点,这些龟儿花钱就像烧纸似得。
她看着手里这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水,连拧开盖子都有点舍不得。
“我说西卡瓦,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杏子似乎很享受真仪这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反应,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
“随便坐,别拘束。就把这儿当自己家……哦不对,你家也没这么大。”
真仪压根没听到杏子揶揄她的话。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像个好奇的猫一样到处闻闻摸摸。
“这个是啥子?”
真仪指着茶几上放着的一个水晶碗,里面盛着半碗水,上面漂着几片柠檬和玫瑰花瓣。
“哦,那个啊。”
杏子懒洋洋地瞥了一眼。
“那是酒店的迎宾饮料,‘柠檬玫瑰露’。据说喝了能美容养颜,还能补充维生素。专门给你这种风吹日晒的人准备的。”
“真嘞?”
真仪眼睛一亮。
她正好有点口渴,虽然手里有瓶水,但那个水晶碗里的东西看起来明显更高级。
“那我尝一哈。”
真仪端起那个水晶碗,也不管什么礼仪不礼仪,仰起头“咕嘟”一大口就灌了下去。
“噗——!”
下一秒,真仪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好酸!呸呸呸!这是啥子鬼东西哦!咋个还有股肥皂味?”
“哈哈哈哈哈哈!”
杏子忍不住了,在沙发上笑得直打滚,毫无形象地拍着大腿。
“西卡瓦,你真是个天才!哈哈哈哈!那是洗手用的!那是‘指洗’!专门给你吃东西前洗手指头的!你居然把它喝了!哈哈哈哈!”
“日你仙人,洗……洗手的?那你说是喝的?!”
“额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你都蠢到冒烟了啊西卡瓦!”
杏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抽出一张纸巾抹了抹眼角。
“哎哟不行了,笑得额肚子疼。这要是让玲绪看见了,估计能当场把这碗给扔出去。”
“你……”
真仪气得脸都绿了。
“你个哈儿婆娘,心肠恁个坏!”
她把碗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
“不喝就不喝嘛,好牛批。”
真仪气呼呼地转身往浴室走去。
“我去洗个澡!这一身灰难受死了。”
“去吧去吧,洗干净点哈。别把下水道给堵了。”
杏子在后面幸灾乐祸地喊道。
真仪走进浴室,又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
这浴室比她的卧室还大。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按摩浴缸,旁边还点着香薰蜡烛。
洗手台上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上面的字全是洋文,真仪一个都不认识。
她在洗手台上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一个精致的玻璃罐子上,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小颗粒,晶莹剔透。
“这是啥子?”
真仪拿起来晃了晃。
“这颜色……”
她想起以前奶奶给她买过的那种彩色糖果,也是这个样子的。
“有钱人讲究哈,连糖都要装在这个罐罐头。”
刚才被那碗洗手水酸倒了牙,真仪现在急需一点甜食来抚慰一下受伤的心灵。
她拧开盖子,倒出几颗粉色的小星星扔进了嘴里。
“咔嚓。”
真仪嚼了两下。
一股浓烈的怪味在嘴里炸开,那种感觉就像是吞了一口海水拌洗衣粉。
“呕——!”
真仪冲到马桶边,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这又是啥子鬼嘛!咋个是咸的?!”
她赶紧打开水龙头,捧着自来水疯狂漱口。
“那是浴盐!浴盐啊笨蛋!”
浴室门口,杏子倚着门框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真仪。
“西卡瓦,你能不能有点常识?那是泡澡用的,不是给你当零食吃的!你是不是看见颜色花花的东西就想往嘴里塞啊?”
真仪抬起头,满脸的水珠,嘴角还挂着白沫,看起来狼狈到了极点。
“我啷个晓得嘛!长得跟糖一样……”
真仪觉得自己委屈死了,这城里人的套路也太深些。
水是洗手的,糖是洗澡的,那这马桶里的水该不会是拿来煮汤的吧?
“行了行了,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杏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来帮她打开淋浴的开关,调好水温。
“赶紧洗。洗完了出来,额叫了客房服务,有水果吃。这次是真的能吃的,别再给额搞出什么幺蛾子了。”
说完,杏子转身走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咯。”
真仪一边冲着澡,一边小声嘀咕着。
不过……
她看了一眼那个大浴缸,还有那个叫浴盐的东西。那个瓜女子说那是拿来泡澡用的……
她好像还没试过泡澡是个什么滋味,在老家水都要看着点用,洗澡洗太多水,喝的水都会不够。
真仪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试试。
她放上热水,抓了一把撒进浴缸里,水瞬间变成了漂亮的淡紫色,一股好闻的味道飘了出来。
“……安逸。”
真仪把自己整个泡进水里,那种舒适的温热感流过四肢百骸,很是受用。
虽然那个女人嘴巴毒了点,但这有钱人的生活……好像确实还不错?
半小时后。
真仪换上了酒店的浴袍,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
客厅里,杏子已经换上了一身宽松的丝绸睡袍,正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她面前摆着一个小几,上面放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还有一壶热茶。
她手里拿着那根细长的烟管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淡青色的烟雾在空气中缭绕。
“洗完了?”
杏子抬眼看了看真仪。
洗干净后的真仪,确实有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虽然穿着宽大的浴袍,但也掩盖不住那修长的身形。那张平时总是凶神恶煞的脸,此刻在热气的蒸腾下竟显出几分清秀。
如果不开口说话,这家伙确实是个顶级的美人胚子。
“嗯。”
真仪应了一声,也不客气,直接走到榻榻米边上一屁股坐下。
“那是啥子?”
她指了指杏子手里的烟管。
“旱烟嗦?你年纪轻轻的咋个抽这个?跟我老家那些老头子一样。”
“这才叫有腔调呢。”
杏子吐出一口烟圈。
“现在的年轻人只会抽那种焦油味的纸烟,又呛人又没品。这种和式的烟管,诶,小巧漂亮,这才是咱们大日本国的传统,懂不?”
“切,装模作样。”
真仪撇了撇嘴,伸手去拿盘子里的哈密瓜。
“这瓜看起来不错。”
她刚要伸手,突然动作一顿。
“嗯?”
真仪的耳朵动了动。
在这安静的房间里,除了空调运转的轻微嗡嗡声,似乎还有悉悉索索,像是老鼠磨牙一样的声音。
“……咔嚓……吧唧吧唧……”
声音是从房间另一头的那个装饰柜后面传来的。
那里放着一个巨大的果盘,是刚才酒店送来的入住礼,上面堆满了各种高级水果。
杏子显然也听到了。
“西卡瓦。看来咱们这房间里,进耗子了啊。”
“呃……”
真仪心里咯噔一下。
这声音,这动静,这毫无顾忌的咀嚼声……
除了那个贪吃鬼还能有谁?
“那个……可能是隔壁的声音吧?这房子隔音不好……”
真仪试图打马虎眼。
“隔音不好?隔壁就算是在开重金属演唱会这边都听不见。再说了……”
杏子站起身,一步步朝那个装饰柜挪去。
“这只‘耗子’好像胃口挺大啊。就那么一会,那个瓜好像已经被啃了一半了。”
“别!”
真仪刚想站起来阻拦。
但杏子的动作比她快得多。
只见她手腕一抖,烟管瞬间化作一道银光飞了出去!
嗖——!
“咄!”
一声闷响。
烟管扎在了装饰柜旁边的墙壁上。紧接着,一声尖利惨的叫响彻了整个房间。
“啊啊啊啊啊——!!!”
“我的翅膀!我的衣服!那是本大人刚做好的纱裙啊!!”
伴随着惨叫声,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身影从果盘后面跌跌撞撞地飞了出来。
她拼命地扑腾着,但那身华丽的裙摆却被烟管死死地钉在了墙上,让她挂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放开本大人!你知道本大人是谁吗你这个无礼的人类!本大人要降下天罚,把你变成猪!本大人还要……”
伊果一边挣扎,一边挥舞着手里还抓着的半块蜜瓜对着杏子破口大骂。
杏子并没有被这超自然的景象吓到。
相反,她双手抱胸,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挂在墙上的小东西。
“嚯……这就是那只‘耗子’呀,怪稀奇的?”
她慢慢走过去,伸出手指,毫不客气地弹了一下伊果的脑门。
“这造型还挺别致啊。是雏人偶么,还是玩具呢?做的还挺逼真,居然还会骂人。”
“你才玩具!你全家都是玩具!”
伊果气得脸都红了,张嘴就要去咬杏子的手指。
“哎哟,还挺凶。”
杏子缩回手,转过头看向一脸生无可恋的真仪。
“喂,西卡瓦。这玩意儿……是你带来的吧?”
真仪捂住了脸,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完了。
彻底露馅了。
“那个……”
真仪一脸尴尬地看着杏子。
“如果我说……这是我在路边捡的,你信不信?”
“你说呢?”
杏子似笑非笑地反问。
“那你捡到的这个小东西还真没教养啊?跑进别人家里偷吃还敢称孤道寡的,嚣张得很嘛。”
她拔下墙上的烟管,伊果“啪叽”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屁股墩儿。
“哎哟!我的屁股……你这低贱的下人,本大人要是恢复了神力一定要把你先煎后炸,先煮后烤了……”
伊果揉着屁股爬起来刚想发作,却被真仪一把抓住了后脖领子,像提溜小鸡一样提了起来。
“行了,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还嫌不丢脸嗦!”
“小真真,那本大人哪想到会弄成这样啊?本来灵体化了天衣无缝,谁知道这小鬼也能看见本大人……”
伊果委屈巴巴地缩成一团,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块蜜瓜不肯松手。
真仪叹了口气,把伊果往沙发上一扔。
“行吧,摊牌了。”
真仪指了指沙发上那个正在疯狂啃蜜瓜的小东西。
“这货叫伊果。是个……麻烦精。赖上我不走了。”
“伊果?”
杏子挑了挑眉,走过去用烟管戳了戳伊果那鼓鼓囊囊的腮帮子。
“有点意思。这身上……好像有点‘那个’味道啊。”
杏子自然对心能的气息不陌生,她早就察觉到真仪身上有古怪。那天在社工寮真仪展现出来的力量,说明这家伙绝对不是普通人。
但她没想到,真仪身边居然还跟着这么个……奇怪的东西。
“所以呢?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的替身使者?还是什么守护灵?”
“我不晓得。”
真仪一屁股坐在杏子对面,抓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
“她自己说自己是神明好牛批,我看就是个赖克宝,除了嘴巴毒点也没啥子大用,只会吃只会睡还会乱花钱。”
“喂你怎么跟外人说话呢,家丑……啊不,家美外扬是怎样啊!”
伊果抗议道。
“本大人可是给了你力量的!没有本大人,你早就被那些脏东西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力量?”
杏子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她眯起眼睛,视线在真仪和伊果之间来回扫视。
“这么说……你能使用手环变身的能力是这家伙给的?”
真仪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算是吧。”
“呵。”
杏子轻笑一声,吐出一口烟雾。
“原来如此。怪不得……玲绪那家伙一直查不到你的底细。”
她看着真仪,眼神变得有些深邃。
“西卡瓦,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情况要是被谁知道了,可是会被抓去研究的?”
“晓得。”
真仪满不在乎地说道。
“所以这不是没跟别人说嘛。除了千秋,你是第一个晓得的活人。”
“哦?那还不止我知道啊,那个小厨娘也知道?这可是稀奇事……”
“她就以为是宠物来的。”
“这么大的秘密,你就这么放心让我知道了?不怕我去告密?”
“你告嘛。”
真仪耸了耸肩。
“反正你也晓得我能打。大不了我带着这货跑路就是了。倒是你……你那个会长要是晓得你跟我混在一起,还在一间房里睡觉,你会不会也有麻烦?”
杏子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威胁额?西卡瓦,你胆子不小啊。”
“彼此彼此。”
真仪淡定地吃着苹果。
“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这事儿,额就当没看见。”
杏子伸出烟管,指了指还在埋头苦吃的伊果。
“不过,这小东西以后在额面前最好老实点。要是再敢偷吃额的东西……”
杏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额可不管它是神明还是妖怪,直接把它炖了煲汤喝。”
“放心,它要是敢乱来,不用你动手,我先把它炖了。”
真仪毫不留情地说道。
“喂,你们两个恶毒的女人!有没有考虑过当事神的感受啊!”
伊果在一旁抗议,但显然没人理她。
“对了。”
杏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身子往前探了探。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额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啥子?”
“你跟这小东西……到底是什么关系?”
杏子指了指伊果,又指了指真仪。
“你看,它给你力量,你供它吃喝。这听起来……有点像包养啊?还是说……契约?就像魔法少女那种?”
“魔法少女?”
真仪嘴角抽搐了一下。
“你见过长成我这样的魔法少女?”
“那可说不准。现在的设定都很奇怪的。”
杏子坏笑着。
“还是说……它是你的,那啥?虽然种族不太对,但这性格跟你那股子无赖劲儿简直一模一样。”
“滚。”
真仪翻了个白眼。
“我要是有这种早就掐死算球了。”
她看了一眼还在跟一块芒果奋斗的伊果,眼神稍微柔和了一点点,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嫌弃的样子。
“我不晓得是啥子关系。”
真仪闷声说道。
“反正……就是甩不掉。孽缘吧。”
“孽缘啊……切,谁稀罕。”
杏子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然后轻轻弹了弹烟灰。
“不过,西卡瓦。”
过了一会儿,杏子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既然甩不掉,那就好好利用吧。在这个鬼地方……手里多张底牌,总比没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