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inning Echos(30)
那是一个只有细川真仪这种野人才懂的,名为“富贵”的酷刑。
如果你问真仪这一下午过得怎么样,她大概会翻个白眼,然后吐出一个字:
爬。
真仪原本以为“享福”就是躺在那个比她家还要大的床上睡觉,或者在那张软得像云彩一样的沙发上吃吃喝喝。
但她错了。
大错特错。
高司杏子这个女人,简直是有病。
“西卡瓦!来打保龄球!输了的要学狗叫哦!”
“西卡瓦!这个SPA是不是很爽?诶你别睡啊,技师说你背上的肌肉硬得跟石头一样,得大力按!”
“西卡瓦!来打电玩!《VR战士》你会不会?不会?没事额教你……啊哈哈哈你这什么操作,那是防御不是自杀!”
整整四个小时。
从全身精油按摩到私人保龄球馆,再到充满了光怪陆离机台的电玩室。真仪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提着线的木偶,被杏子拖着在万华庄硕大的娱乐区里狂奔。
真仪活了十五年,在渔船上拉过几百斤的网,在工地上搬过砖,在少年院跟人打架打到脱力,但她从来没有觉得像今天这么累过。
这种累是一种精神上的虚脱。
她搞不懂,为啥子有人能把“玩”这件事搞得比“干活”还要拼命?
最离谱的还要数游泳。
那个号称“与海天一色”的无边泳池里,杏子穿着那身大概只有几根绳子组成的泳衣,像条美人鱼一样游曳,还得瑟地要真仪给她拍照。
真仪呢?
她穿着租来的连体泳衣,像个误入澡堂的大爷,只能在水里笨拙地扑腾两下,然后就被杏子以“姿势太丑影响市容”为由按在水里喝了好几口消毒水。
“我说……大姐……”
真仪趴在泳池边上,像只落水的狗一样吐着舌头。
“你是不是……有多动症哦……歇口气嘛……”
“哈?这就累了?”
杏子从水里哗啦一声钻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
“年轻人的身体怎么能这么虚?这才哪到哪啊,额还没带你去打网球呢!”
“饶了我嘛……”
真仪翻了个白眼,整个人顺着池壁往下滑。
“我宁愿去扛水泥……”
好不容易熬到了黄昏。
就在真仪以为自己要因“玩耍过度”而暴毙的时候,杏子的那个保镖终于神色匆匆地走了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杏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
“知道了,现在去。”
杏子从泳池里爬起来,接过浴巾随意地擦了擦头发。
“西卡瓦,别装死了。起来,干活了。”
“……终于结束了嗦?”
真仪如蒙大赦,赶紧手脚并用地爬上岸。
十分钟后,两人已经换好衣服,站在了停机坪上。
夕阳如血,将濑户内海染成了一片暗红。螺旋桨卷起的狂风吹得真仪的衣服猎猎作响,伊果早就聪明地钻进了真仪的内兜里装死,死活不肯露头。
“走吧。”
杏子戴上墨镜,率先跳上了直升机。
真仪紧随其后。
随着机身的剧烈震动,万华庄那奢华的庭院迅速在脚下变小,变成了群山中一块精致的积木。
“怎么一脸死相啊,西卡瓦。”
杏子坐在真仪对面,随手拧开一罐汽水,脸上依旧是那副贱兮兮的表情,完全看不出疯玩了一下午的痕迹。
“玩得不开心吗?”
“……累。”
真仪瘫在真皮座椅上,眼皮都在打架。她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冬眠。
“ 切,真弱鸡,我看你那是缺乏锻炼。”
“我们要去哪点?”
杏子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窗外。
直升机越过了两座山头,原本葱郁的森林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像地中海似的黄土坡。
那是蓝州集团正在开发的二期工程工地。工地的边缘,也就是半山腰的位置,聚集着密密麻麻的灯火。
“那是久石村,这次闹事的地方。”
真仪凑到窗边往下看。
只见工地入口处,黑压压的人群像蚂蚁一样挤在一起。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感觉到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人群外围是几辆推土机和挖掘机,似乎被当成了路障。而在更外圈,是一排排手持防暴盾牌的安保人员,正严阵以待。
“那是啥子阵仗哦……”
真仪咋舌道。
“这也叫闹事?我看这像打仗。”
“差不多吧。”
杏子冷笑了一声。
“这帮人在这儿扎了营寨,看样子是打算跟集团死磕到底了。”
“因为啥子,拆迁噻?”
真仪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这事儿她在老家也听过,为了建新的防波堤,村里该闹的事也一样不少。
“要是光拆迁就好了。”
杏子有些烦躁地用手指敲打着扶手。
“钱给到位了,大部分人都搬走了。现在剩下的,是一群顽固分子。本来嘛,也就是钉子户,安保部那边有一万种方法能搞定。但最近……情况有点不对劲。”
“咋个不对劲?”
“不仅是村民,连工地上的工人也开始闹事了。说是听到了‘山神的哭声’,还有人看到了奇怪的影子。接着就是各种工伤事故,机械故障。那帮愚昧的村民就说是蓝州集团触怒了山神,要求停工谢罪,还要巨额赔偿。”
“哦……那就是要钱嘛。”
真仪撇了撇嘴。
“给钱不就完事了。”
“西卡瓦你能不能动点脑子!额都说了没那么简单,这根本不是掏钱就能解决的。”
杏子瞪了她一眼。
“要是能用钱解决这事儿那根本就不叫事儿。蓝州集团最不缺的就是钱,用钞票把他们埋了都不碍事。问题是……现在这事儿闹大了,变成了‘信念问题’。”
“信念?”
“没错,你也不看看咱们现在在哪。这儿可是日本,咱们可最不缺那种钱都不要,就为了点所谓的面子啊,骨气啊和你拼命的王八蛋了。我说真的,你这个乡下妹最懂了吧?”
“那这帮人麻烦得很。”
真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现在咋子办?就这么耗着?”
“切,那不然呢。”
杏子把汽水往旁边的格子上一搁,目光变得阴沉起来。
“那个假正经,早让我来的话现在就……”
“你说啥子?”
“没什么,我们到了。”
杏子指了指下方那片灯火通明的工地。
真仪往窗外看去。
此时直升机已经飞临了那个所谓的久石村上空。
原本应该是静谧的山林,此刻却被无数的探照灯照得亮如白昼。在一片被推平的黄土地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像是蚂蚁一样聚集着。
一面是穿着蓝色制服、手持防暴盾牌的蓝州集团安保人员,他们排成了一道铁壁,死死地堵住了一个山口。
另一面,则是数百名举着火把、横幅,拿着锄头和铁棍的村民和工人。哪怕是在几百米的高空,真仪似乎都能感觉到下面那股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天老爷哟……这是要打仗噻。”
真仪评价道。
“所以额才把你带上啊。”
杏子重新露出了那种坏笑,拍了拍真仪的膝盖。
“不用白不用。”
直升机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停机坪上缓缓降落。
刚一打开舱门,巨大的喧嚣声就如同海啸一般扑面而来。
“滚出去!蓝州的走狗!”
“把山神大人的安宁还给我们!”
“杀人偿命!给我们个说法!”
“赔钱!赔钱!赔钱!”
怒吼声、口号声、还有金属撞击盾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震得人的耳朵隐隐作痛。
“杏子小姐!您终于来了!”
一个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弯着腰小跑过来。他穿着安保部的高级制服,但帽子都歪了,脸上还有一道刚被石头砸出来的血痕。
“村田,情况怎么样?”
杏子没有理会对方的行礼,直接大步流星地往指挥所的帐篷走去。真仪紧紧跟在她身后,双手插在兜里,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糟透了,小姐。”
那个叫村田的安保队长一边擦汗一边跟上。
“下午的时候我们按大小姐的命令尝试了一轮协商,完全没法谈。那个领头的自称‘大巫女’的老太婆,根本不听人话。她非说我们挖断了地脉,要让总裁亲自来这里磕头谢罪,否则就要让山神‘神罚’我们。”
“神罚?哪来的神棍这么嚣张。”
杏子冷笑了一声。
“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套,也不怕笑死个人。定损报告呢?地质勘探的人怎么说?”
“这……这就是问题啊,杏子小姐。”
村田一脸苦相。
“应急管理处说是要带仪器去下面的山谷里测数据。结果下午下去之后,到现在还没上来。我们也派人去找了,但对讲机全是杂音,根本联系不上。”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进了指挥所。
这里是用几个巨大的集装箱改装成的临时办公室。里面全是各种屏幕和通讯设备,电话铃声响个不停,每个人都在对着对讲机大吼大叫。
杏子径直走到最中间的那张大桌子前。原本坐在那里的几个指挥官看到她,立刻齐刷刷地站了起来让出了位置。
杏子也没客气,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把两条腿往桌子上一翘,靴子的鞋跟敲得桌面砰砰响。
“我说,你们这群人是吃干饭的吗?”
她环视了一圈。
“几百个拿锄头的泥腿子,就把你们蓝州集团最精锐的安保部给堵在这儿了?要是传出去,我看你们明天全都可以去我妈那领遣散费了。”
“杏子小姐,这……”
一个戴眼镜的副指挥官硬着头皮解释道。
“不是我们不给力。主要是……大小姐那边一直没有明确的命令。按照规定,面对这种一级群体性事件,如果没有授权,我们不能使用杀伤性武器,甚至连催泪弹的使用都要审批。我们现在只能在那儿当人肉沙包啊!”
“那个假正经……”
杏子咬了咬牙,低声骂了一句。
“都让我待命一个下午了,现在能联系上她吗?”
“还是不行。池田总管说大小姐正在‘冥想’,严禁打扰。”
“冥想个屁!她是在想下辈子投胎当个毛虫吧!”
杏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那副指挥官眼镜都歪了。
真仪站在角落里,看着这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大小姐此刻发号施令的样子,心里多少有点意外。
虽然这女人嘴巴毒、性格烂、还喜欢折腾人,但到了这种时候,她身上还真有股子让人不得不服的“劲儿”。
这就是所谓的……大家族的底蕴?
“喂,西卡瓦。”
杏子突然转过头,喊了她一声。
“啊?干啥子?”
真仪正盯着桌上一盒吃剩的杯面发呆,听到喊声回过神来。
“把那个穿上。”
杏子指了指旁边的一箱装备。
“安保部的马甲,还有头盔。别一会儿被他们砸破头额,额这可不帮你买保险。”
“哦。”
真仪走过去,随手拿起一件印着“BLUE OASIS SECURITY”字样的防刺背心套在身上。这玩意儿有点重,但对于她来说跟穿件T恤没什么区别。
就在她刚扣好扣子的时候,异变突生。
“轰隆隆隆隆——!!!”
一阵低沉而恐怖的轰鸣声毫无征兆地从脚下传来。
“啷个回事?地震了?”
真仪脚下不稳,一把扶住了桌子。
不是那种普通的地震。
普通的地震是那种“哗啦啦”的摇晃感,而这一次,真仪感觉像是有一只巨大的手在地底深处狠狠地锤了一下。
整个指挥所的集装箱都在剧烈颤抖,桌子上的水杯瞬间翻倒,屏幕闪烁着雪花点。
“报告!震源深度很浅!就在……就在久石村正下方!”
一个盯着监控屏的技术员惊恐地喊道。
“地鸣!好强的地鸣声!”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外面的扩音器里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喧闹声。
“不……不对!”
真仪猛地抬起头。
那股味道。
那股她再熟悉不过的腥臭味还有那种让人心悸的压迫感,从地底缝隙里渗出来了。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外面的扩音器里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喧闹声。
“冲啊!是山神发怒了!”
“打倒蓝州走狗!”
“为了村子!跟他们拼了!”
原本只是对峙的村民和工人们,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突然发了疯一样朝着防线冲了过来。他们手里拿着铁锹、镐头,甚至还有自制的燃烧瓶,喊杀声震天。
“报、报告!C区防线告急!他们冲过来了!”
“A区请求使用镇暴弹!请求许可!”
通讯器里传来前线队员惊慌失措的喊叫声。
“不许开枪!”
杏子猛地站起来,对着麦克风吼道。
“那帮媒体的摄像机肯定就在这附近蹲着呢!要是拍到什么流血画面,到时候那老头子回来非剥了我的皮不可,我跟你们都一起完蛋!”
“那怎么办啊?!”
“水枪!给额用水枪呲!”
杏子咬牙切齿地下令。
“现在是晚上,山里冷得很。给他们洗个冷水澡让他们冷静冷静!总之就是不能让他们过线!听到没有!”
“是!”
“喂,别在那傻站着当电线杆了,西卡瓦。”
高司杏子从指挥桌上跳下来,一把揽过真仪的脖子,硬是把这个比她高半个头的少女拖到了集装箱指挥所的阴影角落里。
这里堆满了防暴盾牌和空的水桶,外面震天的口号声隔着铁皮墙壁传进来,像是一群苍蝇在罐子里嗡嗡乱叫。
“干啥子嘛……”
真仪皱着眉头,伸手去扒拉杏子勒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她那件刚穿上的防暴背心硬邦邦的,硌得慌。
“有话好生说,勒我有瘾是吧?”
“嘘——!小声点!”
杏子神神叨叨地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压低了声音。
“情况不对劲,你也感觉到了吧?”
“废话。”
真仪翻了个白眼,刚才那股地鸣带来的恶心感现在还在胃里翻腾。那种感觉她太熟悉了,那是像在大夏天被捂在垃圾桶里发酵了三天的臭鱼烂虾味。
“就在这底下,估计是个大家伙。”
真仪指了指脚下的土地。
“那你还在等什么?”
杏子挑了挑眉毛。
“既然知道是‘脏东西’,那是谁的活儿?难道还要额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亲自动手?”
“哈?”
真仪像是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杏子。
“你要是娇滴滴那山里的野猪都能去当黄花大闺女了。”
“哎呀,那是两码事!”
杏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西卡瓦,你动动你那小脑瓜子想想。额现在是什么身份?‘蓝州集团总裁代理人的特使’,这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额?还有那些藏在树林子里的狗仔队,摄像机的镜头估计都快怼到额脸上了。”
杏子指了指外面,无奈的说。
“要是额现在当众变个身,穿着那身羞耻度爆表的战斗服飞出去打怪兽,搞不好额会被当成什么生化兵器,以后就被关在实验室里当小白鼠了。”
说到这,杏子拍了拍真仪那硬邦邦的防刺背心。
“所以啊,这种‘见不得光’的脏活累活,只能由你这种‘影子’来干了。懂不?这就叫分工明确。额在明处负责貌美如花……不对,负责镇场子,你在暗处负责拯救世界。多完美的计划!”
真仪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好像又没法反驳。
“……你就是想让我当苦力呗?”
真仪终于总结出了中心思想。
“哎,话不能说得这么难听嘛。”
杏子笑嘻嘻地摆摆手。
“这叫‘能者多劳’。再说了,你也不是白干活。你想想,你在额这儿吃了多少?喝了多少?现在让你跑个腿,不过分吧?”
“你……”
真仪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确实,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一下午又是豪宅又是大餐的,现在人家要收利息了。
“行嘛行嘛。上掉馅饼,地下肯定有个坑。”
真仪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那顶还没戴热乎的安保头盔摘下来往旁边一扔。
“但这可是你说的哈,这次算我帮你的忙。你又欠我一次。”
“好好好,欠你一次,欠你一次。”
杏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额这人别的没有,就是讲信用。只要你把下面那个大家伙搞定,别让它冲出来把这帮愚民给吞了,回头你想吃啥额都包了。就算你想把整个学校买下来额都给你出钱!”
“谁要买那个破学校……”
真仪嘟囔着,活动了一下肩膀,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
“那我去了。要是回来晚了,记得给我留饭。”
“去吧去吧,西卡瓦!”
杏子心情大好地挥手赶人。
“记得动静搞大点也没事,反正这帮刁民现在情绪激动,看到啥都能说是山神显灵。你就当是在演特摄片好了!”
“神经病。”
真仪骂骂咧咧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指挥所。
一出帐篷,山里的夜风夹杂着潮湿的雾气扑面而来。刚才在屋里还不觉得,现在一出来,那股属于“非人”的压抑气息简直浓烈得让人窒息。
周围的安保队员们一个个神情紧绷,握着盾牌的手都在发抖,显然是那种生物本能的恐惧在作祟,但他们还得硬着头皮顶在前面。
真仪避开了人群密集的区域,猫着腰钻进了旁边漆黑的树林里。
确认四周没人注意后,她伸手在胸口的口袋里狠狠掏了一把。
“哎哟!疼疼疼!轻点!那是本大人的头!不是土豆!”
随着一声尖细的抱怨,伊果被真仪揪着后脖领子提溜了出来。
这小东西刚才一直躲在里面装死,现在正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
“干嘛啊!天亮了吗?开饭了吗?”
伊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看得真仪气不打一处来。
“开你仙人。”
真仪没好气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做活路去了。别睡了。”
“哈?干活?”
伊果一听这两个字瞬间清醒了,随即那张精致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
“不要!本大人拒绝!本大人现在还在休假!这是劳动法赋予本大人的权利!虽然本大人不是人,但神权也是权!”
她扑腾着小翅膀想要飞回口袋里去。
“肯定是那个双马尾女魔头叫你干的吧?绝对是!那女人一肚子坏水,看面相就是个喜欢压榨本大人这种无辜小神明的资本家!你是她的谁啊?你是她的奴隶吗?为什么要这么听她的话啊?”
伊果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唾沫星子乱飞。
“她叫你去你就去?她叫你吃屎你也吃吗?本大人告诉你,这种风气不能助长!我们要反抗!我们要罢工!我们要……”
“今晚的宵夜。”
真仪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的“施法”。
“啥?”
伊果愣了一下,长篇大论戛然而止。
“我说,今晚的宵夜。”
真仪指了指山下的方向。
“你要是不想吃,那我就把它扔海里喂鱼了。反正我也懒得动。”
空气突然安静了。
“吸溜。”
伊果非常没出息地吸了一下口水。刚才还满脸写着“宁死不屈”的小脸,瞬间绽放出了向日葵般的灿烂笑容。
“哎呀,小真真你真是的~怎么不早说呢?”
伊果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谄媚地飞到真仪肩膀上,用小手给她捶背。
“助人为乐那是咱神明的传统美德嘛!那个双马尾虽然讨厌,但毕竟也是你的朋友,朋友有难,咱们怎么能袖手旁观呢?对吧?这跟吃不吃宵夜完全没关系,主要是为了正义!为了爱与和平!”
真仪鄙视地看了她一眼。
“少废话。车呢?搞快点。”
“得令!”
伊果这回没废话,她在空中转了个圈,对着旁边的灌木丛一点。
【显现】
嗡——
空气中泛起一阵水波般的涟漪。原本空无一物的灌木丛里,那辆蓝色的越野摩托车慢慢浮现出来。
“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一直停在那呢!”
伊果得意洋洋地叉着腰。
真仪跨上摩托,熟练地拧动钥匙,仪表盘上的指针瞬间亮起,泛着金色光芒。
“坐稳了,要是掉下去我可不停车捡你。”
“放心!本大人可是……”
伊果话还没说完,真仪猛地一拧油门。
嗖——!
摩托车像一颗被弹弓射出的石子,瞬间弹射了出去。
“啊啊啊啊——慢点!慢点!本大人的发型!本大人的发际线要被吹光了!”
伊果的惨叫声被拉得老长,整个人被惯性甩得像面旗帜一样挂在真仪的后背上。
“闭嘴!莫吵!”
真仪伏低身子,几乎要把下巴贴在仪表盘上。她的长发在脑后狂舞,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是你个哈儿把这车改成这个鬼样子的,油门稍微一拧就跟窜天猴一样!”
“那叫性能优化!优化你懂不懂!”
伊果虽然被风灌了一嘴,但还是不忘维护自己身为神明的尊严。
“这可是注入了本大人的神力,凡人的内燃机怎么能跟神力相比!哪怕是这破铁架子,在本大人的加持下也能跑出音速……哎哟我去!前面是弯道!弯道啊大姐!”
前方是一个将近九十度的急转弯,外侧就是黑黢黢的悬崖,护栏早就不翼而飞了,只拉着几根象征性的警戒线。
真仪连刹车都没捏,直接猛地向左压低车身。
滋啦——!
后轮在碎石路面上疯狂空转,卷起一阵尘土。车身几乎贴着地面滑了过去,后轮悬空了一半,在那根脆弱的警戒线边缘堪堪掠过。
“刺激!太刺激了!”
摩托车重新回正,再次加速冲入黑暗。
真仪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那不仅是肾上腺素的作用,更是这辆车传来的反馈——这玩意儿真的像是活的,每一个零件都在渴望着狂奔。
“前面看样子就是那个村子了。”
真仪眯起眼睛,看着山腰处那片摇曳的火光。
“那帮人就在门口堵着,冲过去!碾碎他们!”
伊果兴奋地挥舞着小拳头,刚才的恐惧瞬间抛到了脑后。
“让这些愚蠢的凡人见识一下!”
“碾你个大头鬼。”
真仪没好气地骂道。
“杏子说了,要是弄出人命,我的饭票就没了。”
“切,无趣。那个双马尾女人就是太婆妈了。”
伊果撇了撇嘴。
“那就吓唬吓唬他们!开灯!开那个无敌炫酷的大灯!”
“啥子灯?”
“就那个红色的按钮!快按!”
真仪低头看了一眼,在把手上确实多了一个看起来就很不妙的红色按钮,上面还画着一个骷髅头。
“这玩意儿真的没事吗?”
“哎呀你按就是了!相信本大人的品味!”
真仪犹豫了一下,还是一拇指按了下去。
嗡——!!!
摩托车的前大灯瞬间熄灭,紧接着车身两侧的整流罩往旁边分开,两道刺目的金光如同利剑一般刺破了黑夜,车尾的排气管里猛地喷出两道紫色的火焰。
“哇哈哈哈哈!这就叫‘神威如狱’!”
伊果狂笑起来。
真仪只觉得眼睛都要被晃瞎了。
“日……你龟儿品味真的是土爆了!”
虽然嘴上骂着,但真仪不得不承认,这效果确实……挺唬人的。
在这漆黑的山道上,这样一团带着闪电和紫火的光球高速冲下山去,任谁看了都得尿裤子。
与此同时,久石村村口。
这里的气氛与其说是抗议现场,不如说更像是什么邪教聚会的营地。
为了阻挡蓝州集团的机械进场,村民们用沙袋、木头和废弃的皮卡堆起了一道简易的防线。防线后面燃着几堆巨大的篝火,把周围的树林照得影影绰绰,鬼气森森。
在防线的最中央,摆着一张铺着红布的台子。一个穿着极其繁复、挂满铃铛和纸符的老太婆正盘腿坐在上面。
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大巫女”。
此时,这位大巫女正一手拿着把破蒲扇驱赶着蚊子,一手拿着个保温杯,那张涂满油彩的脸上满是不耐烦。
“弄啥嘞,这蚊子,一个个长得跟轰炸机似的。”
大巫女一巴掌拍在脖子上,摊开手一看,一手的血。
“噫——!恶心死个银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纸巾,一边擦一边嘟囔着。
【这活儿真是不是人干嘞。那天那谁,那个姓中田嘞中间人跟我说,就是来这山沟沟里坐两天,念两句咒,装装样,一天给俺五万块。俺寻思着这买卖中啊,比在大阪街上给人算命强多了。】
她吸溜了一口保温杯里的热茶,眉头皱成了个“川”字。
【谁知道是这号苦差事!这山风吹得脑瓜子疼,这蚊子咬得浑身包。还有这帮刁民,一个个跟信球似的,俺随便编个‘山神发怒’他们还真信了,拿着锄头就要去跟蓝州那帮人拼命。那帮人有枪有炮,跟他们对着干能有好果子吃……】
大巫女看了一眼周围那些跪在地上祈祷,或者围着篝火跳大神的村民,眼里满是嫌弃。
【虽然说俺是收了钱来捣乱嘞,但也别真弄出人命啊。到时候他们来了俺这老胳膊老腿的跑都跑不掉。】
她越想越觉得亏。
【不行,得加钱。回头得跟那个田中说,这属于高危作业,得给俺加个精神损失费。】
就在她琢磨着怎么敲上那个穿西装的一笔的时候,旁边一个负责放哨的村民突然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大、大巫女大人!不好啦!”
那年轻人脸色惨白,指着山道上方语无伦次。
“来、来了!有什么东西下来了!”
“叫唤啥!叫唤啥!”
大巫女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端起架子。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山神大人在此,什么妖魔鬼怪敢造次?淡定!要淡定!”
“不、不是啊!那不是人!那是……那是……”
年轻人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大巫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她手里的保温杯“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只见漆黑的山道尽头,一团刺眼的金光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俯冲下来。那光团周围还缠绕着紫色的火焰和噼啪作响的闪电,轰鸣声如雷贯耳。
“我滴个亲娘咧……”
大巫女那张涂满油彩的老脸瞬间白了。
“这、这是弄啥嘞?这是哪路神仙下凡了?还是蓝州集团终于不耐烦了,发导弹了?”
“大巫女大人!是神罚吗?是山神大人天降神罚了吗?”
周围的村民们也都看到了这一幕,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纷纷围拢过来,把大巫女当成了救命稻草。
“神罚个屁!”
大巫女一激灵,从台子上跳了起来,动作矫健得完全不像个六十岁的老太婆。
“这就是那个啥……那个高科技武器,是导弹!蓝州集团要灭口啦!”
她一边喊一边往桌子底下钻。
“快跑,快往山上跑!都别愣着了!这玩意儿撞上来咱们都得变馒头!”
但村民们已经被恐惧冲昏了头脑,哪里还听得进去。有人尖叫,有人跪地磕头,有人拿着锄头胡乱挥舞,场面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别慌!都不许慌!”
一个看起来像是村民领袖的壮汉举着火把吼道。
“大巫女让咱们把路堵死!我看它敢不敢撞过来!”
“对!堵住!别让它进村!”
一群不知死活的年轻人竟然真的推着几辆装满石头的板车,想要去封死最后一点路口。
“康恁姨,我哪有说了!”
大巫女躲在桌子底下,透过缝隙看着这一幕,急得直拍大腿。
“俺的个乖乖,这下要出大事了……”
山道上,真仪看着前方突然密集起来的人群和路障,眉头紧锁。
“前面堵死了。”
“怕什么!冲过去!”
伊果在后面大喊。
“本大人早就张开护盾了!撞不坏的!”
“我是怕撞死人!”
真仪虽然嘴上硬,但心里还是有数的。这速度要是撞进人堆里,那就是保龄球全中,明天新闻头条就是“无证女高生血洗久石村”。
“那咋办?刹车?”
“刹不住了!”
真仪看了一眼距离,只有不到一百米了。这个速度急刹车,唯一的下场就是人车分离,飞出去变成挂在树上的腊肉。
“那就飞过去!”
真仪目光一凝,盯住了路边的一块凸起的巨石。那块石头因为塌方斜插在路面上,正好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跳台。
“伊果!抓紧了!”
“哎?哎哎哎?你要干嘛?你要干嘛啊小真真!”
真仪没有回答,她猛地向右打方向,几乎是擦着山壁冲上了那块巨石,她猛提车头,油门拧到底。
轰——!
机车在接触到巨石顶端的瞬间腾空而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在久石村村民们惊恐的目光中,那团带着闪电和紫火的光球脱离了地面,划破了夜空。
它高高跃起,从那道看似坚不可摧的防线头顶飞掠而过。
大巫女从桌子底下探出头,正好看到那一幕。
摩托车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车上的驾驶者是一个长发乱舞的少女,她的表情冷硬如铁,而在她背上,似乎还挂着个金灿灿的小东西,正在哇哇乱叫。
“这……这是孙猴子驾筋斗云呢?”
大巫女喃喃自语。
嘭!
摩托车重重地砸在防线后方的土路上。
虽然大部分冲击力都被吸收了,但车身还是剧烈地弹跳了一下。真仪凭借着惊人的核心力量和对车身的控制力,硬生生压住了车头,没有翻车。
“搞……搞定了?”
伊果晕头转向地从真仪背后探出头来。
“没死?”
“闭嘴。”
真仪也没好到哪去,刚才那一震让她感觉胸腔隐隐作痛。但她不敢停留,因为身后的村民已经反应过来了。
“追!别让她跑了!”
“是蓝州的走狗!”
“抓住她!”
喊杀声再次响起。
“一群哈批。”
真仪骂了一句,再次拧动油门。
机车喷出一股黑烟,把几个想要冲上来的村民熏得咳嗽连连,然后绝尘而去,冲进了村子后方的深山。
越过村子,路况变得更加恶劣。
原本铺设整齐的柏油路到了这里就断了,取而代之的是坑坑洼洼的碎石路和被重型机械压出来的车辙。
周围的光线彻底消失了。
村子里的火光被甩在身后,这里是真正的荒野。两旁是高耸的黑松林,树枝在风中摇曳,像无数只鬼手在挥舞。
“喂,西卡瓦……”
伊果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发抖,不再像刚才那么嚣张了。
“怎么了?”
真仪放慢了车速。她也感觉到了,这里的气氛不对劲。
之前在指挥所只是隐隐约约闻到一点,但到了这里,那股味道简直浓烈得像是把烂肉贴在鼻子上。
“好臭……”
伊果捂着鼻子,身上的金光都黯淡了几分。
“地鸣声越来越大了,是那个大家伙的味道。它就在这附近,而且……很躁动。”
真仪甚至不用伊果提醒。
从刚才开始,她的手把就在不断地颤抖,那是来自地底深处的震颤。
嗡嗡嗡——
“前面就是那些人失踪的地方了吧?”
真仪看了一眼路边的路牌,上面写着“前方施工区域,禁止入内”。
路牌已经歪了,上面还有几道触目惊心的抓痕,像是某种巨大的爪子留下的。
“小心点,这地方的地脉乱得一塌糊涂。”
伊果警告道。
“那些贪婪的人类挖断了这里的灵脉节点,导致那些被污染的心能像喷泉一样涌出来。这里的空间结构很不稳定。”
“知道了。”
真仪握紧了车把,小心翼翼地绕过路中间的一块落石。
前方是一座横跨在两座山峰之间的钢架桥。
这座桥是蓝州集团为了运送大型机械临时搭建的,看起来很结实,但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下,那红色的钢梁在车灯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狰狞,像是一具巨大的骨架。
真仪深吸一口气,准备加速通过。
就在车轮刚刚压上桥面的瞬间。
咚!
一声巨响从山涧底部传来。
整座桥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哇啊!”
伊果吓得尖叫一声。
“怎么回事?地震?”
“不是地震!”
真仪脸色大变。她感觉到了一股恐怖的气息正在急速上升。
“是那个东西!它在下面!”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第二声巨响接踵而至。
咔嚓——!
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响彻山谷。
只见桥梁正中央的桥墩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从下面顶住了一样,猛地向上凸起,紧接着,坚硬的混凝土桥面瞬间崩裂,无数碎石崩飞。
一对的黑色的长角从裂缝中刺了出来,狠狠地抽在钢梁上。
那根两人合抱粗的钢梁在它面前就像根牙签一样,瞬间扭曲变形,然后崩断。
“麻卖批,要塌咯!”
桥面开始倾斜。
整座桥像是被折断的饼干一样,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失去支撑的桥面带着上面的摩托车和两个人,向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坠落。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本大人不会飞啊!不对本大人会飞但是不想掉下去啊!”
伊果在空中手舞足蹈,眼泪鼻涕横飞。
失重感瞬间包裹了真仪。
风声在耳边呼啸。
在这个生死关头,真仪的时间感仿佛变慢了。
她看到破碎的钢梁在空中翻滚,看到伊果那张惊恐变形的小脸,看到下方那如同巨口一般的深渊。
还有深渊底部,那两团在黑暗中亮起的猩红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