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蛇青金记 卷二 第二回 大悲前少有温馨

因联想到旧事,素蛇一路上内心颇为郁闷,便到路边要了二两散烟草装进烟枪里,边抽边走。盘算明天着明日寻个时间打听梅山六侠的住处,伺机将这几个歹人通都杀了。
素蛇揣着满心烦郁,烟枪在指间转了个圈,烟丝燃出点点星火,混着烟草的醇厚烟气,在鼻尖萦绕不散。他脚步不停,顺着鼓屏路往南而行,两侧骑楼飞檐翘角,木构廊柱斑驳陆离,依稀可见当年三坊七巷的繁盛余韵。
他加快脚步,穿过郎官巷、塔巷,巷弄愈发幽深,两侧高墙耸立,墙头探出几枝三角梅,嫣红的花瓣点缀着灰瓦,添了几分生机。终于,在杨桥巷尽头,望见了丁府的朱漆大门。门楣上“丁府”二字笔力遒劲。
丁府门前,正忙得沸沸扬扬。几名家仆踩着木梯,将大红绸缎绾成的彩结往门高两侧的廊柱上系,绸缎流光溢彩,映得灰瓦都添了几分喜气。而门口的窄道也特地的摆满了新种的牡丹花,盛开的惹眼。
素蛇把烟枪别在腰间,目光扫过忙碌的人影,大多是府中熟面孔,几个家丁,二三奴隶,都听着账房先生的吆喝来布置饰品,只是花坛边站着两个身着长衫的陌生汉子,腰杆挺得笔直,时不时扫视过往行人,却是生面孔不似府中下人,倒像某些大人物的侍卫。
再说一旁,稳稳停着两架蓝呢轿子,轿帘边缘滚着银线,四角悬挂的铜铃在风里轻轻作响,一看便知是上等规制。依旧不是丁府的轿子,因丁忠出行向来使唤的是马车,布置轿子甚么的,对丁大老板来说还是过于奢侈了。
素蛇心中暗忖:“想来是丁府来了贵客,这般铺张。”
他本就心烦,懒得细究,脚下不停,径直朝着大门走去。账房先生见了他,连忙停下手中活计,躬身笑道:
【素公子回来了!今日府中可热闹着,您回来正是时候,可沾得身喜气。】
素蛇点头回应,不置一词,跨步跨过门槛。门内后的台阶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两侧的回廊下也挂起了红灯笼,灯笼轻轻晃动,光影在地上投下斑驳的碎影。他顺着回廊往里走,烟枪上的余温似乎还在指尖,仿佛来到的是另一般的世界。
再是一看,府内众人皆忙碌起来,惹的好不热闹,可依旧是掺杂着几个陌生的来客。素蛇登时觉得奇怪,是哪家的官人有这般大的面子,排场甚么这样阔气……就挂红太多,反而有些胭脂俗了。
远见一拿酒坛的仆役走过来,素蛇便把他拦下来问道:
【素蛇】“可是甚么贵客来了?”
那仆役弯腰躬礼,好像十分高兴的模样,开口道:
【您早出去了,他们中午才来嘞,莫怪您不知道。是柢国的菊司寇带着公子来老爷这提亲来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啧啧,连我这下人脸上都觉得沾光。】
素蛇两脚蓦地一顿,他抬眼望去,只见庭院中靠墙处,整整齐齐码着六口朱漆大箱,箱身雕花描金,边角包着厚实铜片,阳光下泛着沉凝的光,一看便知分量不轻,确是聘礼的规格。
素蛇有些愣神的听着,随即不知他是真不明白还是假做不明的问道:
【素蛇】“哦,那自然是好的,他们要向丁府的哪个女子提亲?”
【我滴爷爷嘞,您也会犯糊涂?老爷就一个女儿,自然是小姐不是。】
【素蛇】“对…那是自然。”
素蛇忽觉得尴尬,两只手垂下去不是,插腰又不是,只好挠起头来,做出没甚么精气神的模样来掩饰。
【素公子,我原是庄稼人,不懂弯绕的东西,您就当老汉说个笑话。】
那仆役见氛围不对,立刻抱着酒坛撒丫子跑了。而素蛇思道何来弯绕一说?这样值得庆祝的事情,自己理应也得高兴起来。
他三年来寄于丁府,一来是为报恩,二来是借丁府的清静疗伤。他这般长生不死的妖物,本就与人类的生老病死隔着云泥,人类的烟火气再暖,也终是留不住他这缕孤魂。
丁伶子嫁与柢国司寇之子,于她是良配,于丁府是盛事,政商相得,皆大欢喜。可他素蛇,终究是个外人。俗语云有聚有散,而他的却是天下唯一长生不老的人,留在丁家,不过是看着一代又一代人老去、离去,徒增伤感罢了。
想到此处,素蛇心中的郁气竟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的清冷,决定杀了梅山六侠,丁伶子完婚后便远走他乡,再不回来。
行至主堂外,便听得内里笑语喧哗,间或夹杂着杯盏碰撞之声。堂门虚掩,雕花木门上贴着大红“喜”字,透着浓浓的喜气。素蛇抬手轻推,木门“吱呀”一声开启,堂内景象顿时映入眼帘。
主堂正中,丁忠身着锦缎长袍,满面红光地坐在太师椅上,身旁丁夫人穿着绣鸟霞帔,正与一位身中年男子谈笑风生。那男子面如冠玉,颔下留着三缕长须,正是柢国菊司寇。他身旁坐着一位白面书生模样的青年,眉目间与菊司寇有几分相似,想来便是提亲的菊家公子,仪表不凡,正含笑着听众人说话。
丁忠瞥见素蛇进门,连忙起身笑道:
【丁忠】“素兄回来了,快过来见过柢国的菊司寇大人。”
菊司寇闻言,转头看来,目光在素蛇身上一扫,见他身着白衫,面容俊美,自有一股清贵疏离之气,不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素蛇恭手欲拜道:
【素蛇】“见过司寇大人。”
菊司寇只是见到素蛇,一双混浊的眼睛顿时眼冒精光,起身止礼道:
【快起快起,这面子给的大了。】
说罢,上下打量一番素蛇,又道:
【妙,妙!今日得见江涌男子,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素蛇】“江涌男子?敢问司寇大人,这又是何称呼。”
这四字听得他茫然不解,他久居丁府,虽也听闻江湖上些许传闻,却从未听过这般名号,更不知自己何时竟得了这般称谓。
丁夫人见他面露诧异,连忙笑着解围道:
【丁夫人】“它者兄弟有所不知,这‘江涌’二字,可是如今的美名呢。”
她执起茶盏抿了一口,笑意盈盈地续道,
【丁夫人】“古有四大美女,以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名传千古;近来不知是哪位好事的文人雅士,竟效仿前人,排了个‘四大美男’的名目。传闻康乐府一男它者,持剑渡江,让江河一时汹涌澎湃,水色如血,必是因为江河见了美男子,觉得心潮澎湃才会如此罢。它者兄弟,这‘江涌’一人说的就是你呀。”
素蛇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却无半分欣喜,只觉得这般虚名实在可笑,不知是哪里的好事者编排的故事,过于离谱。
菊司寇道:
【那四大美男的其他三位我是见过的,可今日得见素公子,才知其他三位无非凑数,倘若其中谁见了公子的容貌,还敢自称美男,那便是不知羞耻了。】
丁忠闻言哈哈大笑,脸上满是得意:
【丁忠】“菊大人谬赞了,素兄可不是寻常门客,他身怀绝技,智谋过人,乃是我丁某的挚友良师。”
丁忠笑声稍歇,抬手拍了拍身旁菊家公子的肩头,朗声道:
【丁忠】“素兄,我来为你引荐,这位便是菊大人的公子,名讳待开,文武双全,品行端方,实乃青年才俊,也是伶子的未婚夫啊。”
菊待开闻言,连忙起身离座,对着素蛇拱手行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和笑意:
【菊待开】“久仰素公子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声音温润,文雅风度,确有几分名门公子的风范。
素蛇正要回礼,目光不经意间与菊待开相接。这一瞥之下,却让他心头微微一动,菊待开的笑容虽温和,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凶戾,如寒刃藏于锦缎之下,一闪而逝,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素蛇心中暗忖:“这菊公子表面谦和,怎的眼底藏着这般阴辣?莫非是我近日心事过重,看花了眼?”
这些人讲话到底有几分客气,几分真情,素蛇实无心思去探究明白,忍不住朝窗外看去,阳炎正浓,一挂凋谢的梅花依靠着宽敞的天空摇曳着,树梢上的喜鹊虽叽喳的鸣语,却令素蛇心里无比的宁静,盖过了屋内众人的恭维声。
【实不相瞒,我们柢国虽然已经不同以前柢山派的做法,但我这犬子依是喜欢舞刀弄枪,江湖做派,看是改不了。他呀,害!就不爱着家,伶子嫁后他们夫妻两个说不定会因为这事吵闹,亲家,可要包含呐。】
菊待开见父亲开始揭露自己的短处,欲开口辩驳,可转念一想,在未来的岳父岳母面前应是表露大度之态,便道:
【菊待开】“小婿以前颇不懂事,让父亲大人操心了。”
丁忠一招手,做无所谓态,道:
【丁忠】“又不是甚么天大的事,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干甚,小女也是一样,不爱闺书刺绣,就爱风雅玩乐。素兄到我府上后更不得了,素兄在武功上的造诣非比寻常,她就缠着素兄学点防身的技巧,近乎痴迷,您说这成何体统,一个女孩子家的。唉,我这卖…养女儿也不容易啊。”
【菊待开】“那正好,这说明我和伶子兴趣相投,婚后必成知己啊。”
丁夫人坐在一旁,见菊司寇父子言辞恳切,丁忠也笑意融融,这翁婿、亲家间的氛围和睦融融,心中甚是欣慰。她向来疼爱女儿,如今见丁伶子能得这般良配,男方家世显赫,公子又温润趣谈,只觉一块心头大石落了地,只盼着婚期早日到来,让女儿风风光光出嫁。
正满心欢喜间,她无意间瞥向素蛇,却见他独自坐在一旁,目光落在窗外,眼神放空,似在发呆。
丁夫人心中微动,随即涌上几分担忧。素它者在府中住了三年,丁忠夫妇早已将他视作兄长,从未把他当做外人。可今日谈论的是丁伶子的婚事,是丁家的头等喜事,但素它者终究是个孤身在世间的人,无亲无挂,看着旁人阖家欢乐、儿女成家,怕是会触景生情,心中难免有些难堪。
丁夫人轻轻咳嗽一声,打断了堂内的谈笑,对着菊待开柔声道:
【丁夫人】“贤婿,不知你见过伶子儿没有?”
菊待开脸上的谦和笑意一滞,像是被问住了般,嘴唇动了动,却没能立刻说出话来,只讪讪笑道:
【菊待开】“这……小婿今日初见岳父岳母,心中欢喜又紧张,尚未得见令嫒芳容。”
丁忠忽的轻拍桌子,振的他脸上的肥肉似水波一样动荡。
【丁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他转头对着丁夫人叹道:
【丁忠】“今日司寇大人父子登门,这般天大的喜事,她却躲在闺房里不肯出来,连句问候都没有,岂不是失了礼数?”
丁夫人连忙打圆场道:
【丁夫人】“老爷莫要动气,伶子儿许是姑娘家脸皮薄,见了生人害羞罢了。”
说罢又把菊待开,素它者招到身前。
【丁夫人】“它者兄弟,麻烦你走一趟,带着菊公子去见一见伶子儿,她闹起脾气来,估摸也就你说话好使了。”
素蛇巴不得赶紧走,他们亲家之间在这里讨论小辈的婚事,自己一个不相干的“祖辈”在这里,心里难免有些芥蒂,当即允诺下来,和菊待开一道走出屋内。
两人并肩走出主堂,顺着回廊往后院而去。
行至月洞门处,忽闻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落地扎实,不疾不徐。素蛇向后看去,只见一名五大三粗的汉子快步跟来,身长八尺有余,虎背熊腰,腰束宽皮带,腰间悬着一柄厚背朴刀,面容黝黑,浓眉倒竖,一看便知是练家子。
菊待开察觉到素蛇的目光,解释道:
【菊待开】“素公子莫怪,这是我的贴身侍卫何元,性子粗直,我喜欢的不得了。”
而素蛇感知这何元呼吸吞吐,明白这人在二流中不到高手,乃是好手,就不怎么放在心上
【素蛇】“菊公子身边,倒是卧虎藏龙。”
素蛇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
三人行至丁伶子屋外,尚未靠近,便见院墙下跪着四个妖奴,皆是丁府熟面孔,一个个垂头丧气,像是刚刚被训斥过般。
而门内隐约传来屋内女子的冷哼:
【丁伶子】“你们就跪吧,反正跪到膝盖出血我也看不到。哦,卖惨就能让我出来?开玩笑,一个我没见过的人岂能说嫁就嫁?”
那四个跪着的奴隶顿时将头埋的更低,待见素蛇三人走来,就知希望来了,转身跪向素蛇,扯开嗓子大喊:
【素公子!不知是哪里的风把你吹来了!哎呀!您吃了没?小姐可还没吃!】
“砰!”
原先紧闭的大门被人从里面一脚踢开,见一十七八岁的女子从中走了出来。
且见这女子一身襦裙裁得雅秀,墨发挽作双环,金钗翠饰垂着细穗,衬得鬓边青丝如瀑,偏那发间一支银凤步摇,凤喙衔珠,微动便似要振翅而去。她眉如远岫,眼似秋水,瞳中带着三分黠意,偏生双颊晕出浅浅霞色,倒添了几分软媚。
她快速的略过了院子里多余的人,只锁定在了素蛇身上,兴奋的喊道:
【丁伶子】“素大哥!”
双臂一伸,便径直扑进了他怀里。
【丁伶子】“那绞刑好看否?”
【素蛇】“只是索然无味罢了。”
【丁伶子】“我就说嘛我就说嘛,还不如待在府上多陪我玩玩,我这几天偶然学了一剑招,叫做‘俐看江潮’,我现在舞出来给你看可好?”
这二人聊天内容似有些猎奇,竟也能这样从容的从口中说出。而菊待开早时就听说丁家大小姐爱好穿金戴银,今天初见,竟比他这官家公子穿着还要华贵,不免觉这未婚妻还真是新奇有趣。
在旁沉寂许久的何元发出嘶哑的声音,轻道:
【呵,好一个‘俐看江潮’,毫不掩饰。】
丁伶子正搂着素蛇的胳膊,满心殷勤,忽闻何元那声嘶哑的冷笑,俏脸沉了下来,道:
【丁伶子】“你这莽夫,我跟素大哥说话,碍着你甚么事了?我爱说甚么便说甚么,用得着你在这里阴阳怪气?”
何元被她当面斥责,黝黑的脸上忽有嫉妒之意,手又按在了腰间朴刀上,却被菊待开用眼色制止。他只得悻悻收回手,撇过脸去。
丁伶子同样不给何元好脸色,同时注意到素蛇带来的还有一人。她仔细瞧着菊待开,心中已猜到七八分。她也是今天才突然知道提亲之事,此刻见这青年与素大哥一同前来,仪表不像百姓人家,便知定是那所谓的“未婚夫”了。
【丁伶子】“你就是我未来的丈夫?”
【菊待开】“是的丁大小姐。”
丁伶子眼神黯淡三分,独自呢喃道:
【丁伶子】“嘴倒是蛮甜的,就是不知道真心如何。”
菊待开对着丁伶子语气诚恳道:
【菊待开】“大小姐说笑了,真心与否,非口舌能辨,还需日久见人心。”
他顿了顿,莫名其妙的看了何元一眼,又落回丁伶子身上,又道:
【菊待开】“我和父亲打算在丁府多住几日,也想多陪陪大小姐,你我初见,不如先增进感觉如何?在待诸事妥当,我便回柢国筹备婚礼事宜,定要风风光光将大小姐迎娶过门,不让大小姐受半分委屈。”
丁伶子显然对他这番话并不买账,问道:
【丁伶子】“陪我?哦,你是要约我私会(约会)是吧,你可晓得我喜欢甚么,就要约我,好不害臊。反正我暂时不待见你。”
丁伶子的手搂着素蛇更紧了。
【菊待开】“大小姐喜好武功,此事岳父大人早已告知小婿。我自小修习拳脚兵刃,虽不敢说造诣精深,却也略通门路,大小姐若有兴致,在贵府的几日,你我不妨切磋对练一番,既能增进情谊,也能互相印证武学,岂不是美事?”
她抬手挽了挽鬓边垂落的青丝,银凤步摇随之一晃,珠穗轻扫肩头,目光落在素蛇身上:
【丁伶子】“我本就不爱舞刀弄枪,先前缠着素大哥学那几手,不过是觉得素大哥武功高强,跟着他学些招式有趣罢了。要练,也是和素大哥练。”
丁伶子眼珠一转,像是想起甚么要紧事般,对着菊待开道:
【丁伶子】“你要切磋也成,便现在就来!”
【丁伶子】“若是你能赢我,往后这几日,我便依你所言,陪你私会赏景也罢,对饮闲谈也好,全听你的。”
菊待开闻言,有些许迟疑,似是没想到她竟如此干脆。
【丁伶子】“但若是我赢了……”
丁伶子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她本想脱口说出“便解除这门婚约”,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虽任性,却也知晓封建礼教的束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她一个女儿家能轻易违背的?即便真赢了,也不过是得个口头痛快,终究改变不了甚么,倒不如提个实在的。
她犹豫一番,语气坚定道:
【丁伶子】“若是我赢了,你在丁府居住的这几日,不准主动来找我,不准刻意凑到我跟前,更不准在我爹娘面前说我半句不是。你能应便应,不应便作罢!”
菊待开沉吟片刻,答应道:
【菊待开】“大小姐既有此雅兴,小婿自当奉陪。只是大小姐金枝玉叶,切磋之时,小婿自会手下留情,万不敢伤了大小姐。”
【丁伶子】“慢着!”
菊待开正要摆出架势,谁知丁伶子忽然喝止。
【丁伶子】“我又没说要我们打,嘿,话哪有说那么好听,比武多少都会受伤的呀。你我将来是要结为夫妻的,现在打的不知轻重,婚后你记恨了我不就惨了?”
【菊待开】“必然不会的。”
【丁伶子】“呸呸呸,空头银票最是信不得,这样吧,你我现在身边人都在,叫他们替我们比试如何?”
菊待开心中暗忖:“这丫头心思倒灵,竟想出这般法子。何元武功虽强,性子粗直,那素它者仅是皮囊好看,不像有高深武功的模样。何元若是伤了它者,反倒落个难堪。可若是不应,反倒显得我怕了她,传出去倒是贻笑大方。”
菊待开心中权衡片刻,终究是不愿错过这个与丁伶子拉近关系的机会。
【菊待开】“如此甚好。”
庭院中日光斜照,地上落着疏枝暗影,气氛陡然凝肃。素蛇缓步走到庭院东首,他身姿挺拔如松,白衣在微风中轻拂,神色依旧是那般淡然疏离,仿佛眼前并非生死较量,只是闲庭信步。
何元则大步跨到西首,双拳紧握,指节咯咯作响。他本就身形魁梧,此刻沉腰立马,如铁塔般矗立于地,黝黑的脸上满是桀骜之气,一双铜铃大眼死死盯住素蛇,仿佛要将对方生吞活剥。腰间厚背朴刀未拔,却已隐隐透出森寒之气,显然是打算徒手便能拿下对手。
【素公子,咱是个粗人,不知轻重,诺是力道有个深了,浅了,您得叫出来啊。】
素蛇闻言,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并未答话,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朝向何元,做了个“请”的手势。
何元见素蛇这般轻慢,怒火陡燃,低吼一声如炸雷滚过庭院!左手猛地按住刀柄,右手顺势一抽,厚背朴刀“呛啷”出鞘,寒光劈碎日光,直刺人眼。这刀重逾三十斤,在他手中却轻如鸿毛,刀身颤动间,已带起一股刺挠风,朝着素蛇面门猛劈而下!
素蛇低喝一声,身形不退反进,腰间横刀早已悄然出鞘,刀身窄而薄,如一道流萤划破空气。金铁交鸣之声震得人耳鼓发麻,朴刀与横刀相撞,火星四溅。何元只觉虎口剧震,手臂发麻,这一刀的力道竟被对方轻飘飘化解,心中大惊。
素蛇借力旋身,白衣翻飞如蝶,横刀贴着朴刀刀背滑过,刀刃带起的劲风刮得何元脸颊生疼。何元怒吼着变劈为扫,朴刀如狂风扫落叶般横扫素蛇下盘,势要将他拦腰斩断。素蛇足尖一点青砖,身形陡然拔高丈许,横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斩向何元肩头。
何元急中生智,弃刀格挡已来不及,只得拧身侧滚,堪堪避开这致命一刀。刀锋擦着他的肩胛掠过,将他肩头衣物划开一道长口子,皮肉隐隐见血。他落地后不敢怠慢,翻身而起,朴刀舞得密不透风,刀影重重如乌云压顶,招招狠辣,尽是搏命的路数。
【菊待开】“何…你没事吧!”
【没事,素公子,是我小瞧您嘞,我们继续!】
素蛇神色依旧淡然,横刀在他手中宛如活物,时而快如闪电,时而慢似流水。何元的朴刀刚猛无俦,却始终碰不到他的衣角,反而被他的刀招牵引得左支右绌。二人身影在庭院中疾掠,刀光剑影交织成网,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不过瞬息之间,已硬拼了一十三招!
话说这素蛇,自伐蛇战役后心体大损,早已无法再现出巨蟒原形,而自己运气的经脉也是全断的,用不了真气,实力百不及一。想来三年前自己一个人屠戮十几万人马的壮举是难以复刻,但对付何元一个二流好手还是绰绰有余的。
何元惊怒交迸,吼声如雷,朴刀舞得风车也似,刀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碎石,直扑素蛇周身要害。这路刀法走的是刚猛路子,招招硬碰硬,每一刀都带着裂石开碑的力道,看得一旁丁伶子暗暗心惊。
他哪里知晓,素蛇压根没出全力,只凭技巧周旋——既不愿伤了菊待开的颜面,也不想手重在丁府闹出人命。可何元性子执拗,只当素蛇是侥幸周旋,怒吼着步步紧逼,朴刀劈、砍、剁、削,招招狠辣,渐渐没了章法。
又拼得五招,素蛇见何元气息已乱,刀势渐缓,便故意卖了个破绽,横刀上斜。何元见状大喜,嘶吼着挺刀直刺素蛇心口,满以为这一刀定能取胜。谁知素蛇腰势下沉,身形如鬼魅般斜飘而出,同时横刀反手一撩,刀尖已刺入何元腿股。
刀尖入肉不过半寸,却精准挑中了腿股间的筋络。何元只觉右腿一麻,力道瞬间如潮水般退去,刚猛的冲势戛然而止。他踉跄着向前扑出两步,厚重的身躯终究难以支撑,重重跪倒在地,地面被震得嗡嗡作响。
何元双手撑地,想要挣扎起身,却见右腿软瘫无力,一股酸麻之感顺着腿骨蔓延至全身,连带着大脑也晕头转向,忍不住闷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素蛇收刀入鞘,退至丁伶子身边。
【菊待开】“何大哥!何大哥你没事吧!”
菊待开脸色骤变,方才那副温文尔雅的气度瞬间抛诸脑后,脸上满是真切的慌张。他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去,双手稳稳托住何元的臂膀,关心道:
【菊待开】“何大哥!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要不要我给你包扎?”
【没事的,不打紧。】
【菊待开】“都见血了还说不打紧!快些坐下歇歇。”
【没事的,素公子刻意刺的浅些,算轻伤,过几日就好了。】
素蛇走上前来,瞅了一眼何元的伤口,对着菊待开笑道:
【素蛇】“菊公子重情重义,不过何兄弟既然说没事,想来也无大碍。倒是菊公子,方才赌约已了,你可别忘了答应伶子儿的事。”
然菊待开盯着伤口久久没有回应,素蛇就再次问道:
【素蛇】“菊公子?”
【菊待开】“啊,抱歉素公子,是我失态了。”
随即用手摸了一把脸,神态稍微恢复些许。
【菊待开】“素公子放心,菊待开岂是言而无信之人?”
他看着丁伶子,有些可惜的说道:
【菊待开】“今日既已输了赌约,这几日我自会恪守承诺,绝不主动找丁大小姐。”
【丁伶子】“嗯?你倒是信守承诺,对下属倒也是尽了义气,唉,你说要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关系,我指定和你交朋友。”
【菊待开】“是吗,那丁大小姐也算稍微认识一些我的为人了。”
接着对二人抱拳道:
【菊待开】“既已分出胜负,待开先行告退了。”
何元一瘸一拐地倚着他,脸上满是羞赧,对着素蛇拱了拱手,终究没能说出甚么,便被菊待开半扶半搀着,缓步顺着回廊离去。
二人身影刚消失在月洞门外,丁伶子便挽着素蛇的胳膊,眉飞色舞道:
【丁伶子】“素大哥你真厉害!这下可算清静了。”
她拉着素蛇往屋内走去
【丁伶子】“走,我给你看看我新买的流文瓷瓶,这可是好宝贝嘞!”
丁伶子拉着素蛇进了屋,反手掩上房门,转身便从妆台上捧过一个白瓷瓶来。那瓷瓶通身莹白,瓶身上用青料绘着流云纹,笔触灵动,似要从瓷面上飘溢而出,正是时下罕见的流文瓷。她将瓷瓶凑到素蛇眼前,眼底满是得意:
【丁伶子】“素大哥你瞧,这是昨日从城南古玩铺淘来的,老板说这是前朝官窑的物件,你看这釉色,多润!”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瓷瓶,指尖轻轻摩挲着瓶身纹路,一会儿让素蛇看瓶口的缠枝莲暗纹,一会儿又指着瓶底的落款讲解,叽叽喳喳说得热闹,像只献宝的小雀。素蛇靠在门框上,目光落在她明媚的笑脸上,听着她清脆的话音,忽然想起自己一万多年前自己还未被镇压在武夷山前的那个原始社会,有智慧的生命在情感上都是很朴素纯粹的,比如朴素的想杀素蛇,朴素的想吃素蛇,朴素的想睡素蛇,但是自己活了这么久,还从未有人像丁伶子这般对素蛇朴素的………怎么说呢,好?
人类变成智慧生物以后快乐竟也如此简单吗?一件合心意的瓷器,便能让她这般欢喜。只是再过些时日,她便要嫁入柢国,成为他人妇,届时身陷官场宅邸的规矩束缚,身边没了这般自在谈笑的光景,还能这般无忧无虑地笑吗?
丁伶子说了半晌,见素蛇只是看着自己出神,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举着瓷瓶问道:
【丁伶子】“素大哥,你在想甚么呢?莫不是觉得这瓷瓶不好看?”
素蛇回过神来,望着她眼底纯粹的光亮,脱口而出:
【素蛇】“在想……该好好珍惜你如今的模样。”
话音落下,屋内瞬间静了下来。丁伶子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脸颊便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红晕,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摩擦着瓷瓶,轻轻晃动着。过了片刻,她才抬起头,眼神躲闪着不敢看素蛇,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声音细若蚊蚋:

【丁伶子】“素大哥……你胡说甚么呢。”
【丁伶子】“搞得我以后会变成丑八怪似的。”
素蛇笑着摇头,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