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向世界（十）

（十）

还完欠款剩下的钱，我带着我女朋友唐诗去世界各地旅行。路上经常发生这样的事：唐诗把票递给检票员，检票员检过票，将票还给她；我把票递给检票员，检票员检过票，拿着票愣一下，看看我，看看票，看看唐诗，又看看我，不确定地问：“先生您叫宋辞？”

“对。”我说。

“您叫唐诗？”检票员又看向唐诗。

唐诗点点头。

检票员犹疑地问：“请问二位……”

“我是他女朋友。”唐诗说。

“哦哦。”检票员感叹一声，“您俩真般配。”

被这样说的次数多了，我学会了抢答。检票员拿到我的票，犹豫一下，我立即回答：“你没看错，我叫宋辞，她叫唐诗，她是我女朋友。”

于是检票员抬头，以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神经病啊？在这儿撒什么狗粮。还有，你这票不对啊？”

我接过票一看，是以前用过的票，顺手拿错了。我羞愧得无地自容，立刻交出正确的票，煎熬地等待检票员把票捡完，然后接过检好的票落荒而逃。

俩女孩因为这事笑话我一整天。

我们去大西洋看鲸鱼。这是小诗第一次坐船，很兴奋地趴在船舷上看海的一望无际。然后我们几个突发奇想，在海上看鲸鱼多没意思，于是让莉莉丝给我们一人套个水下呼吸，偷偷摸摸跳下观鲸船。船长找不到我们，一度以为我们掉进了海里；等我们跟鲸鱼亲亲抱抱举高高，趁着夜色回到船上，把巡夜的船长吓得面色苍白，哆哆嗦嗦地问：“Are you ghost?（你们是鬼吗？）”

这还不是最有意思的，最有意思的是莉莉丝沉稳上前，一米五小萝莉装深沉，“No ,it`s Dao.（不，这是道法。）”

船长居然听懂了！他两眼放光，拼命点头，“Oh,I know,I know Dao,you are Chinese!（哦！我知道，我听说过道法，你们是华夏人！）”

莉莉丝故作深沉地颔首。“The thing about us,don`t talk to other.If you do it,you will be very very unlucky!（我们的事，不要告诉别人。如果你这样做，你将会变得非常非常不幸！）”

船长拼命点头：“Yeah,I will zip my mouth,please give me your belief!（好的，我将保守秘密，请相信我！）”

莉莉丝的背影英姿伟岸。有一瞬间我忽然生出一种错觉，她的英语口语好像还不错。

我们用一个月的时间环游世界。我们去泰山看日出，去爱琴海看日落，去北极看极光，去冰岛爬火山。

我们去了很多很多地方。

在唐诗手术的一周前，我们回到了我的小出租屋。

那里是一切旅程的起点。

我们并排坐在沙发上。唐诗依靠在我身旁，闭着眼睛小声说：“我该走啦。明天就要开始术前准备了，医生不让我再玩游戏了。”

“嗯。”我点点头，揉揉她的脑袋，指尖发丝柔顺。“祝你手术顺利。”

“嘻嘻。”小诗闭着眼睛，脑袋一个劲往我手心钻，像一只求撸的小猫。

她抬头看向我。我们目光相撞。我看到她笑着，眸子中闪着晶莹。

她说：“宋辞，谢谢你，遇到你真的很幸运。“

”嗯。”我轻声应着。

她说：“我走之后，你不许忘了我！”

“不会的。”我说。

“那就好。”少女得到了安慰般开心地笑着，但泪水沿着脸颊流下来。

“宋辞。”她呼唤我的名字。

“我在。”我回应着。

“我不怕死。”她说，“医生说我活不过十二岁，我活到二十二岁，我觉得我很了不起。”

我点点头。

“我本来不怕死的，可是，可是——”她的声音忽然哽咽，“我现在好怕死，我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们还有好多好多地方没去过，有好多好多风景没看过，有好多好多事情没做过。”她哭着抱住我，“你答应我，你要好好活着，好不好？你要带着我的那份一起，用力地活下去。”

“我答应你。”我说。

“嗯，我相信你，你从来不骗我。”唐诗擦擦眼泪，重新展露笑颜。“那，我走了嗷？”

“好。”我说。

手指轻点某个不存在于此间的按键，少女就这样消失在我的世界中。像一缕抓不住的风，从林叶间穿过，最终会回到天空。

我抬起手，默默地看着她临走前塞给我的东西。

那是一板头孢，包装边缘带着微微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