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的会在浴室被淹死吗？

水涨到下巴的时候，我没有动。

我是说，那种微妙的、不值得提醒自己的不动——我知道脖子以下已经全被吞掉了，但我也懒得再去确认。

我在看天花板，上面有一圈圈水汽蒸出来的霉斑，我以前以为那是星星。我甚至想过在那星星上面养鱼，鱼在天上走着，我在水里游着，这样我们就换了位置，心里就感到公平许多了。

鱼们其实从来不说话，也不需要被理解。我旁边现在里面就住着几条小鱼，是我偷偷放进去的。我和它们一起泡澡，它们从不惊慌，好像知道我不会伤害它们。我总觉得它们懂我，我们都生活在水里，我们都没办法真正逃出去，但我们也不想真的逃。

不过之所以认为是星星，是因为小时候总觉得如果把浴室的灯关了，那些斑点就会亮起来。那发光的地方，真的很想沉在那里面啊。可后来我长大了才明白，霉菌们并不发光，它们只会腐蚀一切。

我不记得我是从哪一秒开始失神的。也许是我在想明天该不该去上班，也许是我在想早上地铁上那个小孩为什么盯着我看。我总是在想些不重要的事情，因为重要的事情我不敢想，它们像热水里的刀子，一想就烫得要死。

我想过明天要不要去理发，我想过今天是不是疯狂星期四，我想过如果死后真的有灵魂，那灵魂到底该住在哪里。我还想过别的，但...我还没想到。

于是水碰到嘴角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呛了我满口水，那苦苦的，散发香味的...咖啡？

我看着那水先是一点点黄褐色，然后颜色变得越来越深。不是脏水，是...咖啡？真的有咖啡香气。我低头看见鱼还在游，它们没死也没惊慌，好像习惯了。也许它们也爱喝咖啡。也许我是太困了，也许我是太寂寞了。我把手举到眼前，咖啡水从指缝流过，我忽然想起——原来我今天这么困，是因为忘了喝咖啡。

可现在这水不就是咖啡吗？难道我其实喝过了？还是说，我现在正在喝？记得有人说过，时间并非连续，而是每一刻都在单独地发生。就像一颗颗被撒开的棋子，彼此并不认识，只是偶然排列出我们以为叫“人生”的形状。

那如果我现在把这水喝下去呢？是不是可以抵消我早上没喝的那一口？是不是就不会再困了？会不会时间倒流？会不会一切重来？

要是真的就好了，那我就不会坐在这里，累得连醒过来都嫌麻烦。

于是一秒过去了，两秒过去了...三只羊过去了，四条腿鱼过去了！鱼！我的鱼！哦还在，它们在泡泡里打了个哈欠，像我——像一个比我更困的我。

我试着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只是我还以为我还醒着呢。灯光没有变，水温没有变，天花板上的霉斑也还在慢慢扩张。这世界太稳定了，稳定得让我觉得是不是连死亡都要按顺序排队。

我向下低头，看见我的身体。她还躺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比刚才更软了一点。我想说点什么，可我已经没有声音。只有水声还在流，浴室的灯还亮着。

于是我想——人真的会在浴室被淹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