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inning Echos(4)
摆脱了那个吵死人的金色背后灵之后,世界终于清静了。但没了那家伙的插科打诨,反倒是让身体上的痛苦成倍地放大了。
“呼……呼……”
真仪从那个该死的天桥下来,又迷失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转悠了大半个钟头,只能凭着一股子蛮劲和极其不可靠的直觉瞎撞。
这碧海市的路修得跟那蜘蛛网似的。
一会儿是上坡,一会儿是下坡。好不容易看到个像是学校的红砖尖顶,走近了一看居然是个结婚礼堂。再不然就是看着近在咫尺,中间却隔着一条宽得吓人的快速干道,根本过不去。
肚子早就饿过劲了,现在胃里只觉得像是塞了块烧红的炭,时不时抽搐一下,把一股酸水顶到喉咙口。
而且,热。
明明才四月底,这大城市的柏油马路却像是被火烤过一样,隔着那一层薄薄的鞋底,烫得脚板心发疼。汗水顺着脊梁沟往下淌,里衣早就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背上,像是一层甩不掉的死皮。
“鬼……地方……”
真仪停下来,扶着路边的电线杆子喘了口气,抬手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甚至开始考虑是不是随便找个长椅躺下睡死过去的时候——
转机出现了。
随着地势的再一次抬升,周围的景色变了。
那些嘈杂的汽车声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在了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行道树和宽阔得有些奢侈的步道。
真仪抬起沉重的眼皮,眯着眼往前看。
道路的尽头,一座宏伟得简直不像话的大门正静静地矗立在阳光下。那是用整块整块的青色花岗岩砌成的,两边延伸出的围墙也是红砖配着黑铁栏杆,一眼望不到头。
大门正上方是一座和洋折衷风格的拱顶,黑色的铁艺雕花繁复得让人眼晕。而在那雕花的正中央,嵌着一块金光闪闪的铭牌,上面用那种一看就很有气势的字体写着:
【碧海市立女子高等学院】
而在那大门后面是一条两旁种满了樱花树的坡道。坡道的尽头,几栋红砖白墙,带着尖顶钟楼的建筑群依山而建,气派得就像是她在画报上看过的那些外国皇宫。
……到了?
真仪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庞然大物。
比起她老家那个只有一个操场,两栋水泥楼的初中,这里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
如果是普通的学校,这时候校门口应该是闹哄哄的,学生们骑着自行车横冲直撞,或者成群结队地打闹。
但这儿不一样。
安静。
太安静了。
一辆辆高级轿车无声地在校门口停下,穿着制服戴着白手套的司机跑下来拉开车门。然后,一个个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女孩走了下来。
她们穿着那种深蓝色的西装上衣,白色的衬衫领口系着红色的丝带,下身是不留褶皱的格纹裙,脚上踩着锃亮的小皮鞋,手里拎着精致的皮质公文包。
她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说话的声音轻轻软软的,时不时掩着嘴发出一阵悦耳的笑声。
真仪站在马路对面看着这一幕,下意识地往电线杆后面缩了缩。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
脚上一双磨得起毛边的旧运动鞋,沾满了刚才走路带上的灰土。
裤子是那种松松垮垮的黑色运动裤,膝盖那儿都鼓包了。
上身那件灰色的运动外套,拉链还是坏的,里面那件T恤的领口都洗变形了。
更别提那个比她人还宽的帆布包,上面还打着几个补丁。
这形象别说是学生了,说是来学校收破烂的估计都有人信。
“……啧。”
真仪砸了一下嘴。
一种想要掉头就跑的冲动涌了上来。这不仅仅是因为穷酸,更是一种本能的警惕。就像是一只野狗误闯进了满是波斯猫的领地,那种气场上的排斥感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但是。
如果不入学,就没有学籍。没有学籍,就不能留在这里。不能留在这里,就得回去那个已经没有她位置的老家。
“狗日的……”
真仪低声骂了一句,深吸一口气,把背包往上提了提,挺直了腰杆。
怕个锤子。
老子是来上学的,又不是来偷东西的。
她迈开步子穿过马路,朝着那扇气派的大门走去。
随着她的靠近,原本那种和谐优雅的氛围瞬间泛起了涟漪。
最先注意到她的是几个刚下车的女生。
“哎?那是谁啊?”
“哇……好脏……”
“是送货的吗?可是送货的不都是走侧门吗?”
窃窃私语声像蚊子一样嗡嗡响起来。
那些原本目不斜视的大小姐们此刻纷纷停下脚步,放慢了速度,用或是好奇,或是惊讶嫌弃,甚至是一丝恐惧的眼神打量着这个闯入者。
真仪目视前方,硬着头皮往前走。
她的脸绷得紧紧的,眼神凶狠地盯着前方那个钟楼的尖顶,试图用这种“我很不好惹”的气场来屏蔽周围的视线。
但在那些大小姐眼里,这副模样却显得更加怪异了。
一个浑身散发着尘土味的“野人”背着巨大的行囊一脸杀气地冲向贵族女校的大门——
不管怎么看,不是来寻仇的,就是恐怖袭击。
就在真仪的一只脚即将踏入那扇铁门的时候。
“那边那个,等一下!”
一个严厉的声音像一道鞭子猛地甩了过来。
真仪不得不停下脚步,挡在她面前的是三个女生。
她们虽然也穿着同样的制服,但左臂上都戴着一个红色的袖章,上面绣着金色的字样——【监察】。
为首的一个女生留着短发,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下巴抬得高高的,手里拿着一个记事板,正用一种审视犯人的目光上下扫视着真仪。
“这里是碧海市立女子高等学院,不是公共公园,也不是收容所。”
短发女生推了推眼镜,镜片上闪过一道冷光。
“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真仪皱了皱眉。她听得懂“禁止入内”,但这语气让她很不爽。
“我来报到。”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那一开口就憋不住的浓重口音瞬间让周围原本还在观望的女生们爆发出一阵哄笑。
“噗……那是哪里的方言啊?”
“她是日本人吗?怎么听都不像啊?”
“像是什么乡下老太婆在说话一样……”
挡路的短发女生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显然也没太听懂真仪那句话,但“报到”两个字勉强猜出来了。
“报到?你是说你是这里的学生?”
短发女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这位……小姐,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混到这里来的,但请不要开这种低级的玩笑。看看你的样子,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她用手里的笔指了指真仪那身脏兮兮的运动服,又指了指那个补丁摞补丁的大包。
“我们的校规第一条就是仪表端庄。你觉得你哪里符合‘淑女’的标准了?”
真仪只觉得脑袋一热。
她不想惹事。尤其是第一天。
“我有证明。”
她强压着火气,把背包放下来,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那个硬壳文件夹,把那张有着学校公章的“特别转入许可书”抽出来递了过去。
“看。”
短发女生没有接。
她只是嫌弃地看了一眼那张纸。那张纸因为真仪这一路又是挤船又是挤车,边缘有些卷了,上面还沾了一点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上的油渍。
“这是什么?废纸吗?”
短发女生往后退了半步。
“这上面确实有我们学校的章……”
旁边另一个稍微胖一点的风纪委员凑过来看了一眼,小声说道。
“细川……真仪?”
短发女生终于还是勉为其难地用两根手指夹住了那张纸的一角,扫了一眼内容。
“……特别转入?哈,没听说过最近有什么特别转入生啊。”
她把纸扔回给真仪,纸张飘飘荡荡地落下。
“既然有证明,那你的学生证呢?”
短发女生抱着胳膊,冷冷地问。
“没办。”
“没办?哈!没办学生证你想进校门?”
“所以我来报到,报道了才好进去办。”
“那就请你去那边的传达室登记,等教务处来领人。而不是像个强盗一样直接往里闯!”
“哪里?”
真仪左右看了看。
“那边!”
短发女生不耐烦地指了指大门旁边一个小小的侧门,那里站着个保安。
真仪咬了咬牙,把纸塞回文件夹,拎起包准备往侧门走。
“慢着。”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那个短发女生突然又开口了。
“虽然让你去登记,但为了校园安全,我们必须进行例行检查。”
她给旁边两个同伴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女生立刻心领神会地走上前,一左一右挡住了真仪的去路。
“把包打开。”
短发女生用笔敲了敲记事板。
“我们需要检查你有没有携带违禁品。毕竟……看你这副打扮,谁知道里面装的是不是危险物品,或者是从哪里偷来的东西。”
真仪的手猛地握紧了背包的带子。
“偷?”
她转过头,死死盯着那个短发女生。眼睛里原本压抑着的凶光一瞬间泄露了出来。
短发女生被这眼神吓了一跳,但很快,周围众多的围观者和自己手臂上的“风纪”袖章给了她底气。
“怎、怎么?心虚了?不敢让查?如果你是清白的,就打开包让我们看看!这也是规矩!”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
“那个眼神好吓人啊……”
“里面不会真有刀吧?”
“好野蛮……”
真仪深吸了一口气。
忍。
奶奶说过,大城市规矩多。要听话。
这里是学校,不是长崎的小渔村,不能用拳头说话。
她松开了紧握的手,把那个沉重的帆布包“砰”的一声放在地上。
“看嘛。”
她一把拉开拉链,把包敞开。
里面那点可怜的家当再一次暴露在阳光下。
几件旧衣服,洗漱用品,几本书。一览无余,寒酸得让人想哭。
几个风纪委员凑过来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这是什么啊?这衣服是抹布吗?”
“好臭……这就是乞丐的行李吧?”
那那个短发女生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她用手里的笔挑起真仪的一件旧内衣——那是件洗得发黄的棉质背心,然后在空中晃了晃。
“这是什么?违禁品吗?毕竟太脏了,可能会污染校园环境哦。”
“哈哈哈哈……”
周围又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真仪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猛地伸手一把夺过那件背心,胡乱塞回包里。
“够了没得?”
她的声音变得低沉沙哑,像是喉咙里含着沙砾。
“哎呀,脾气还挺大。”
短发女生看着真仪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里那点优越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包检查完了。现在,该检查人了。”
她指了指真仪。
“我看你这身衣服鼓鼓囊囊的,谁知道里面藏没藏东西?脱了。”
“……啥子?”
“我让你把外套脱了。我们要检查。”
短发女生理直气壮地说。
“这天气这么热,你穿这么厚的外套,本来就很可疑。快点,别磨磨蹭蹭的。大家都要上课呢,别挡着道。”
真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流下来,流进眼睛里,辣得生疼。
脱外套?在这里?在大庭广众之下?在这么多穿着光鲜亮丽、用看猴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的大小姐面前?
“我不脱。”
“不脱?”
短发女生冷笑一声。
“不脱就说明心里有鬼。那就请回吧。我们学校不欢迎可疑分子。”
“我是学生!”
真仪吼了出来。
“我不信。”
短发女生耸了耸肩。
“除非你证明你是。但你又不肯配合检查,那就没法证明哦,‘乡下妹’。”
最后那个称呼压垮了真仪的理智。
她这一路受的罪。
没钱吃饭的饿。
被伊果折腾的累。
迷路的焦躁。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汇聚成了一股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
证明?
老子为什么要向你们这群瓜批证明?
老子有手有脚,有那张破纸,凭什么进个校门要像条狗一样被你们耍?
“滚开。”
真仪低下头,重新把背包甩到肩上。
“我要进去。”
她迈开步子,径直朝着大门走去,完全无视了挡在前面的那几个人。
“你敢硬闯?!”
短发女生没想到她真敢动粗,尖叫了一声。
“拦住她!”
旁边那两个风纪委员虽然有点怕,但听到命令,还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抓真仪的胳膊和背包带子。
“给我停下!”
一只手抓住了真仪的左臂。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背包。
真仪没有停。
在那只手触碰到她的一瞬间,她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那是她在少年院那个弱肉强食的地方,用无数次打架斗殴换来的本能。
只要有人想控制你,那就——
废了他。
“啪!”
真仪的左臂猛地一震,反手扣住了那个抓她胳膊的女生的手腕,粗暴地顺着关节的方向一拧,再借力往前一送。
“哎哟——!”
那个女生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整个人就像是个破布娃娃一样瞬间失去了平衡,尖叫着向旁边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紧接着是另一个。
真仪连头都没回,肩膀猛地往后一撞。
“咚!”
那个拽着她背包带子的女生闷哼一声,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得眼泪都飚了出来。
眨眼之间。
两个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风纪委员,现在一个趴着一个坐着,都在地上哼哼唧唧爬不起来。而真仪,连脚步都没有乱一下。
周围的空气像是凝固了。
那些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看热闹的学生们,此刻全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们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暴力。
赤裸裸的暴力。
在这所标榜优雅和平的贵族女校门口竟然有人敢公然动手打人?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你……你……”
短发女生手里的记事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颤抖着手指着真仪,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竟敢……你竟然敢打人?!”
“挡路。活该。”
真仪吐出几个字,抬脚跨过地上那个还在哭的女生继续往里走。
就在这时——
“等等!”
“那是谁?”
“天哪……你们看她的脸!”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比刚才更大的骚动。
刚才因为真仪一直低着头,大家只顾着嘲笑她的衣服和口音。现在当她露出那张虽然苍白凶狠,但五官却清晰无比的脸时——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眉眼。
那鼻梁的线条。
那紧抿的嘴唇的弧度。
如果忽略掉那种野兽般的气质,忽略掉那身破烂的衣服……
这张脸,简直和那个坐在学园顶端、如同女王一般的存在——
一模一样!
“骗人的吧……”
“是会长大人?不,不可能,会长大人怎么可能穿成这样……”
“但是那张脸……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难道是会长的双胞胎姐妹?没听说过啊!”
惊呼声此起彼伏。
就连那个被吓坏了的短发风纪委员此刻也像是见了鬼一样盯着真仪的脸,嘴巴张得大大的,忘了逃跑。
真仪听不懂这些人在鬼叫什么。
什么会长?什么一样?
她只觉得这些人的眼神让她更加烦躁了。
就在场面一度陷入混乱,真仪准备不管不顾冲进去的时候——
“都在干什么?!”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大门内侧传了出来。
人群哗啦啦地向两边退开,让出了一条道。
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黑色的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她的裙子长度标准得不能再标准,领口的丝带系得一丝不苟。
她左臂上的袖章不是普通的红色,而是深蓝色,上面用银线绣着一个大大的【监察】,下面是【委员长】。
那是被称为“鬼之安藤”的监察委员长——安藤淑子。
安藤淑子的脸上,怒气显而易见。大清早校门口就乱成这样,成何体统?
“监察委员在干什么?为什么聚众喧哗?那是谁躺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刚才那个短发女生一看到救星来了,立马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哭得梨花带雨。
“委员长!委员长您可来了!有人闹事!有人硬闯校门!还动手打了我们的人!”
“硬闯?打人?”
安藤淑子的眉毛竖了起来。
在这所学校,居然还有这种暴徒?
她顺着短发女生手指的方向,凌厉的目光直刺向那个站在风暴中心的家伙。
“你是哪里来的无礼之徒?竟然敢……”
安藤淑子的呵斥声在看清真仪脸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作为负责校园秩序的核心人物,安藤淑子当然对那张脸再熟悉不过了。她每天都要向那张脸汇报工作,每天都要看着那张脸发号施令。
而现在,那张脸出现在了这里。
但是……
不对。
安藤淑子毕竟身经百战,她只愣了一瞬就立刻察觉到了异常。
虽然五官一模一样。
但这气质……天差地别。
眼前这个人的眼神……
是凶。
是野。
像是一头饿极了被逼到绝境的狼。
“你是谁?”
安藤淑子沉下脸。
她并没有因为对方长得像而松懈,反而更加警惕。在这个敏感的时期,突然冒出一个长得像会长的可疑人物,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真仪看着这个新冒出来,气场明显比刚才那几个杂鱼强得多的女生。
“细川真仪。”
她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来报到。”
安藤淑子皱了皱眉。
“细川?没听说过。不管你是谁,在碧海女校,就要守这里的规矩。”
她走到真仪面前,伸出手指。
“第一,你的着装严重违规。衣衫不整,奇装异服,这是对学校的蔑视。”
“第二,你涉嫌暴力伤人。”
“第三,你没有出示有效的入校证件,属于非法入侵。”
“基于以上三点,我现在以监察委员长的身份命令你——立刻离开这里。如果你有异议,请让你的监护人或者原学校老师通过正规渠道联系教务处。现在,出去。”
她伸手指向大门外。
真仪听懂了大概意思。
还是那个意思——滚蛋。
她心里的火苗子已经窜得有三丈高了。
“我有那张纸……”
她试图再次解释,指了指自己手里的文件夹。
“那张纸说明不了什么。现在的造假技术多得是。”
安藤淑子看都不看。她对这种看起来就像是街头混混的人有着天然的厌恶。
“而且,就算那是真的。看看你的样子!一身汗臭,满口粗话,动不动就打人!你觉得你配进这个大门吗?这里是培养淑女的地方,不是动物园!如果你想耍横,回你该呆的地方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最后这句话,彻底引爆了火药桶。
真仪不知道“顶着那张脸”是什么意思,但她听懂了“贫民窟”、“动物园”、“丢人现眼”。
她想起了奶奶把钱递给她时那双粗糙的手。
想起了这一路像条狗一样被人赶来赶去的狼狈。
想起了刚才那个短发女生挑着她的内衣嘲笑的嘴脸。
凭什么?
老子不就是穷了点?不就是衣服破了点?
老子没偷没抢,凭什么要被你们这群人踩在脚底下?
“我不走。”
真仪的双脚生了根一样扎在柏油马路上,矗立在周围一片深蓝色的海洋中。
安藤淑子的眉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冥顽不灵。”
她不再看真仪,而是对着身后那群早已跃跃欲试的风纪委员们下达了判决。
“动手。”
这一声令下,就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早已按捺不住的十几名风纪委员立刻围了上来。
她们也都练过那么两手。
毕竟,即便是这些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作为风纪委员的选拔标准之一,也是要具备一定的格斗技巧,哪怕只是花架子。
“乡下妹,别怪我们没提醒你!”
刚才那个被真仪吓住的短发女生此刻仗着人多势众,又抖了起来。
她第一个冲上来,伸手就想去抓真仪的衣领,其余的人也紧随其后,有的抓手,有的抱腰,有的甚至阴毒地想要去绊真仪的脚。
在那一瞬间四面八方都是伸过来的手,像是无数条缠人的毒蛇。
真仪没有动。
“烦球得很。”
她低声嘟囔了一句。
真仪只是很简单地——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踏碎了所有的包围。
“嘭!”
冲在最前面的短发女生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整个人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向后倒飞出去。
这还没完。
她撞上了后面紧跟而来的两个同伴,三个人像保龄球瓶一样稀里哗啦地滚成一团,裙摆翻飞,狼狈不堪。
“什……?!”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真仪并没有因为这一击得手而停下。既然已经动手了,在她的字典里,就没有“点到为止”这个词。在少年院那种连呼吸都要争抢的地方,犹豫就意味着挨打。
一只手从侧面试图锁住她的喉咙。
真仪头也不回,左手像是早就长了眼睛一样向后一探,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那是刚才那个试图绊她脚的女生。
真仪的手指死死地卡在对方的关节处。
“咯嘣。”
一声脆响。
“啊——!!!”
那个女生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眼泪鼻涕瞬间喷涌而出。
真仪看都没看她一眼,顺势转身,借着旋转的离心力,将那个女生抡圆了扫向另一侧扑上来的人群。
“砰!砰!砰!”
又是几声闷响。
四五个原本气势汹汹的风纪委员被这一记撞得七荤八素,像是被狂风卷过的落叶哎呦哎呦地倒在地上呻吟。
不到一分钟。
原本围着她的十几个人,现在还能站着的就只剩下真仪自己。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片。有的捂着肚子干呕,有的抱着脚踝痛哭,有的干脆吓傻了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校门口此刻看起来就像是被台风过境后的废墟。真仪站在这一片狼藉中间,轻轻甩了甩手。
“还有哪个?”
她抬起眼皮,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围观学生。
全场死寂。
就在这时,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快……快叫安保部,这……这疯子要杀人了!”
是那个一开始挑衅真仪的短发女生。她正捂着胸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手颤抖着伸向口袋里的手机。
要是让安保部来了,这不知死活的乡下野丫头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
“住手。”
短发女生愕然抬头,看到了一张阴沉着的脸。
“委、委员长?可是她……”
“把手机收起来。”
“为、为什么?!”
“你是想让会长大人看到这副丑态吗?”
安藤淑子冷冷地扫视了一眼地上那一群哀嚎的废物。
“十几个人,被一个野丫头打成这样。这要是传出去……你们觉得还有脸在学校里待下去吗?”
短发女生浑身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那……那怎么办?难道就让她……”
“退下。”
安藤淑子松开手,缓缓脱下了那件深蓝色的西装外套,随手扔给旁边的人。又慢条斯理地摘下了那副无框眼镜,折叠好,放进上衣口袋。
“看来,必须要我亲自清理了。”
安藤淑子一边解开袖口的扣子,将袖子挽到手肘,一边迈步走向真仪。
“细川真仪。不得不承认,你那身蛮力确实有点看头。但在武道和技巧面前,只是野蛮人的挣扎罢了。”
真仪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安藤淑子。
她是在拳脚里滚大的,对危险有着敏锐的直觉。
眼前这个女人,和刚才那群只会花拳绣腿的杂鱼不一样。她的重心很低,脚步很沉,呼吸的节奏控制得极好。
这是个练家子。
“你要打?”
真仪把那个沉重的背包往地上一扔,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
“来嘛。”
就在真仪话音落下的瞬间,安藤淑子动了。
快。
太快了。
刚才还隔着四五米的距离,眨眼间她就已经欺身到了真仪面前。
真仪下意识地挥出一记直拳,砸向安藤的面门。
但这势大力沉的一拳却打空了。
安藤淑子只是微微一侧头,那只拳头擦着她的耳畔掠过。紧接着,真仪感觉自己的衣领一紧。
安藤的手如同鹰爪般抓住了她的前襟。
借力,转身,下腰,顶胯。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给我躺下!”
安藤一声低喝,将真仪巨大的身躯狠狠甩起来,砸向地面。
这招如果落实了,在这个坚硬的水泥地上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得背过气去。
然而——
安藤淑子的脸色变了。
重。
太重了。
她感觉自己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焊死的钢板。
就在她发力的瞬间,真仪强行压低了重心,双脚死死地扣住了地面,硬生生地止住了被抛飞的趋势。
紧接着,一只手反过来抓住了安藤的肩膀。
“你就这点劲?”
“什……?!”
安藤淑子心头大骇。这怎么可能?这是完全违背物理常识的力量!
她反应极快,一击不成,立刻松手,脚下一蹬,身体如同泥鳅一般向后滑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真仪的一记膝撞。
“呼……”
安藤退开数步,重新摆好架势,但她的呼吸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平稳了。
刚才那一下接触,让她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单论力量,她和眼前这个怪物根本不在一个级别。
“好,很好。”
安藤眼中的轻蔑彻底消失了。她是全日本女子柔道锦标赛的青年组冠军。在这个学校里除了那位深不可测的会长,她从未遇到过对手。
今天,居然被一个乡下丫头逼退了?
不可原谅。
“再来!”
安藤低吼一声,再次冲了上去。
这一次,她不再试图和真仪硬碰硬。
她像是一只灵巧的燕子,围着真仪那庞大的身躯快速游走。
真仪的拳头很重,只要挨上一记,战斗基本上就结束了。但问题是——打不中。
安藤利用精湛的步法,一次次在毫厘之间闪过真仪的攻击。同时,她不断地用扫踢,手刀攻击真仪的关节。
“啪!”
一记鞭腿抽在真仪的小腿迎面骨上。
“咚!”
一记掌底击中真仪的侧腰。
虽然这些攻击对皮糙肉厚的真仪来说并不致命,但也足够疼。
而且,这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让真仪越来越烦躁。
“像个跳蚤一样……”
真仪皱着眉,挥手拍苍蝇似的打向安藤,却又被对方矮身躲过。
但是渐渐地,安藤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情。
按理说像真仪这种大开大合的打法,体力消耗是极大的,她应该早就力竭了才对。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速度不但没有慢下来,反而越来越快?
真仪那双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睛,此刻竟然亮得吓人。
那是……兴奋?
真仪感觉到了久违的热度。
那是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的声音,是肌肉在高负荷运作下的尖叫。
这种感觉,让她暂时忘记了胃里的空虚,忘记了身上的疲惫,甚至忘记了周围那些充满敌意的目光。
战斗。
这是她最熟悉,也最擅长的语言。
比起那些弯弯绕绕的规矩,比起那些听不懂的词汇,这种拳拳到肉的交流,简直太痛快了。
“哈……有点意思。”
真仪吐出一口浊气,盯着安藤的眼神变得更加炽热。
“再来。”
她主动迈步,不再防守,而是直接全力压了过去。
安藤淑子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她引以为傲的技巧,在绝对的力量和这种不要命的气势面前正在一点点失效。
如果再拖下去……
安藤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围观学生。
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输给这个野丫头,那她安藤淑子还怎么统领风纪部?还怎么在那位大人面前抬起头来?
必须速战速决。
一招定胜负!
安藤故意卖了个破绽,脚步微微踉跄了一下。
真仪果然上当了,抓住机会一记重拳直捣她的面门。
就是现在!
安藤不退反进,侧身避开了这必杀的一拳。同时双手探出,扣住了真仪伸出来的右臂。
转身,背身,顶肩。
还是刚才那一招——
“给我——倒下!!!”
这凝聚了她全部力量的一击,就算是千斤巨石也得被掀翻!
真仪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离心力传来,双脚离地了。这一次,她真的被抛起来了。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声惊呼。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战斗结束,那个嚣张的转校生将被狠狠砸在地上的时候——
空中。
失去平衡的真仪在身体即将砸向地面的千钧一发之际,腰腹肌肉猛地一缩,那只刚才被安藤抓住的手,竟然反过来在半空中死死地抓住了安藤的后领。
“抓到你了。”
下一秒。
真仪凭借着这一抓之力,硬生生地在空中调整了姿态。她没有被摔出去,反而是借着安藤那一摔的力道,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秋千狠狠地荡了回来!
“什——?!”
安藤淑子只觉得脖子上一紧,紧接着一股巨力传来,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巨人掌中的布娃娃。
天旋地转。
“砰!!!”
一声巨响。
樱花瓣簌簌落下,如下了一场粉色的雨。
众人惊恐地看到了结局。
那棵两人合抱粗的樱花树干上,正压着一个人。
她双脚离地,被一只手死死地掐住脖子,脸色涨红,双手无力地抓挠着那只手臂,双腿在空中乱蹬。
而在她面前,真仪依然站着。虽然有些气喘,但她依然站得笔直。而她的右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头,高高举起。
“这一拳……是你欠我的。”
拳头朝着安藤那张脸砸了下去。
完了。
所有人的脑海里都闪过这个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