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不见阴云，却没得日光。风不停地吹，叶不停地落。抬棺的人儿排成排，前面的是大人，后面的是我。我知道棺里躺着谁，却不愿知道棺里躺着谁。

  “若活着是贪恋外物的，许是空虚的。若活着是能独自‘站立’的，那定在生与活之中寻到了什么，如此便心有所感，能够向着命定之事走去。”这是老人常说与我听的。只是我不知道何为“站立”，更莫要说“独自”了。如今我也没机会去问了。

  我认为老人是孤独的，一生无妻无子，本就无所依赖，如今又要离去，却只有寥寥几人送行。他却说自己是满足的，只因曾做过梦，又将梦交予他人，虽不见美梦成真，却胜似美梦成真。他也是迷茫的，梦能否实现，路是否有尽头，这是他不知道的，他所能做的只是给予后辈们一个梦，一个能够“活”下去的梦。

  槐树下的摇椅微晃着，纸扇放在上面，烟斗搭在一旁，只是那喜笑的矮小老人再也见不到了。棺材是要葬在这里的，这里是他做梦的地方。

  我是记得的，棺中的老人是在笑的。许是不愿我哭，他便笑了起来，若是能够得着我，便要伸手为我拭去泪水。只是我看着他的笑容，心中愈发酸涩沉闷了，泪水也就顺着脸颊落进棺材。

  老人曾问过我：“小山石，你能分得清梦和现实吗？”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我知道梦在醒来之后就会消失，是无法在现实中留存的。老人轻拍我的脑袋，陷入了回忆：“我分不清梦和现实，年轻时是这样，老了依然是这样。先生曾说我登不上山，因为我一直都活在梦中，便看不清山，也就无法理解山，不懂山为何物的我自然登不上山。”

  老人满怀期待地看着我，就像看着曾经的自己：“小山石，你能登上那座山吗？”我重重点头，似从老人手中接过了什么。老人如释重负，口中念叨着：“文念生，你能登上那座山吗？”他又哭又笑，像是莫大的委屈得到了安慰。老人拭去泪水，眼瞳中闪着光：“小山石，你一定能登上那座山的……”他的话是对我说的，却又像对自己说的。

  一铲接着一铲，泥土将棺材掩埋，土堆成了高高耸起的山。老人将梦给了我，便没有了活的念头，人倒下了，也就起不来了。我只是哭泣着，不知是为了现在的老人，还是为了过去的老人。

  我所记下的老人的最后一句话是温柔的，他向我问道：“小山石，我是谁？”我笑着回答：“文爷爷？家人？长辈？”老人摇摇头，双眼微阖：“都是对的，只可惜不是我想听到的……”

  哀叹的人群逐渐散去，我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向着坟墓躬身跪下，两个字从口中呼出：“先生！”一阵风卷起了摇椅上的纸扇，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我的身前。

  黄叶，你要落往何方？能否在明日再次相见？

  黄叶，你要落入土地，待明年春来之时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