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蛇青金记 卷二 第七回 腐骨生香伶仃花

素蛇的眼里,只剩下了一片黑暗。
很静谧,仿佛死了一样。
不对,自己应该是不会死的。
素蛇的意识沉在一片混沌里,一半的脑袋没了,残存的那只眼睁不开,就连皮肤都因为被烈火灼烧而变得可怖起来。
多么丑陋啊。
可这些痛都很遥远,远得像隔了一层羊水。
只是记忆里,逐渐的想起了一万八千年前的记忆。
那时候,世界上总共有三十位神明,不过仔细想想叫做神明也不贴切,因为他们只是三十个强大无比的生物。有的像山,有的全身透明,能清晰的看到里面的内脏,有的常年漂浮在天空,如同水母似的,向大地垂下触手。
他和女娲,是其中最像“人”的两个,但区别在于,女娲一半身体是人,一半的身体是蛇,但自己生来就是人的形态。
很奇怪,自己蛇的形态,反而是到了一定的年龄后自动出现的,素蛇也不知道为何。
就像是素蛇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自己到底是什么生物………蛇吗,还是?
他曾经问过其他神明,他们告诉素蛇,在某次战争里,女娲的腹部被敌人砍开了,她昏迷在雪地,等到众神明找到女娲以后,发现有个婴儿从女娲的伤口里爬出来。
那天很冷,相必是这个婴儿出于某种原因出现在战场上,生母死去了,为了不被冻死,这个婴儿就费力的爬进的女娲的伤口里,靠着温热的血液取暖,又或者只是出于纯粹的,对肚子内的依恋?
谁知道呢,这些神明只知道,这婴儿后来被取名为素它,也就是素蛇。
或许是因为他是从女娲的腹部里爬出来的,后世才会有了素蛇是女娲肠子所化的传说吧,也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女娲从来对素蛇都是异常的冷漠。
女娲的冷,是那种浸了雪的石头的冷。她不会打他,不会骂他,甚至不会多看他一眼。可她会坐在海边,用那双覆着细鳞的手,慢条斯理地剥着妖兽的皮,素蛇就蹲在她脚边,看着那些神明们围过来,把温热的兽肉递到他手里,把能御寒的兽皮裹在他身上。
那些长得像山、像水母、像透明脏腑袋的大家伙,对着他时,总是有着笨拙的温柔。他们会用触手蹭蹭他的头发,会用如山的手掌轻轻托着他,怕力气大了捏碎他这具“人”的身子。
那时候没有仇恨。
可日子是会腐烂的,几千年后那些神明或多或少的出现了衰老的迹象,但是只有素蛇,从成年以后就从来没有变过。
到最后,素蛇的“不变”终究引起了众神的恐慌。
【他不正常。】
【他不会老,不会死……他是个怪物。】
【女娲为什么要留着他?】
他想问问女娲,想问问那些神明,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惹得大伙厌恶了。
可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因为女娲叫素蛇离她远点。
后来,女娲的腹间鼓了起来。
不是当年被砍开的伤口,是真真切切的,孕育着生命的弧度,是女娲和自己的兄长伏羲有了孩子开始。
然后女娲的五个孩子,依次的生了出来。
那些小家伙会跌跌撞撞地爬过来,用软乎乎的手掌摸他的脸,奶声奶气地喊素蛇的名字。他们会把刚摘的野果塞到素蛇手里,会窝在他怀里睡觉,小小的身子暖烘烘的,像一团火,焐着他冰冷的骨头。
借着女娲孩子的关系,素蛇和女娲的感情也没有那么疏远了。
那么,他对女娲那刻骨铭心的恨意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女娲生了第六个孩子开始。
第六个孩子,居然是只猿猴!
这只猿猴野蛮,浑身披着黑色的毛发,四足行走。
这只猿猴是人类的祖先南猿。
…………………
颠簸像钝锤,一下下砸在素蛇残存的半块颅骨上。
黑暗的混沌里,有零星的震动钻进来,是马蹄踏在泥地里的闷响,意识像泡在海里,浮浮沉沉,他想睁开那只残存的眼,眼皮却重得像压着昆仑墟的冰,只能感觉到眼皮底下,一片湿润的红,那是血,是火,是丁府废墟上烧得发黑的天光。
【素蛇】“咳……”
一声浑咳嗽从喉咙里挤出来。
马背上的颠簸陡然轻了些。
金如意握着缰绳的手猛地一紧,她转头看向身后横躺在马背上的素蛇,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惊喜,朝着身侧青影疾呼:
【金蛇】“青蛇!他醒了醒了!”
青玉簪听得这话,心头那点悬着的石头落了地,脸上霎时漾开喜意,却没敢勒停胯下的马,只反手拍了拍坐骑的脖颈,催着它跟紧金如意的马蹄,嘴里急声道:
【青蛇】“那快点!”
素蛇勉力掀了掀眼皮,那只残存的眼球里,世界是一片模糊的虚影,黑白的是晚霞,还有两道晃动的人影,轮廓都散着,喉咙溢出几声嘶哑的气音。
先前因为毒素而灼烂的喉咙,此刻终于被修复到勉强能说话的地步。
但是素蛇的体内,那股子毒素还在翻涌,连带着卡在脑子里的子弹都挤压脑髓酸麻起来。他能感觉到生命力在一点点往回爬,却又被毒素死死拽着,不上不下的。
仅有的理性告诉素蛇,如果现在不赶快把毒素排出来,等残余的毒素突破自愈细胞的防线渗入脑子里,他必然会发狂好一阵子,波及到无辜的人。
马蹄踏过一片茂密的蒿草,前方忽然现出一弯清亮的小溪,溪水潺潺淌过卵石,游动的鱼儿们突然散开。
就在这时,素蛇哑着嗓子开口了,带着一股血锈味:
【素蛇】“停下。”
金如意闻声一怔,没有按照素蛇的意思停下,而是担忧的说道:
【金蛇】“公子,你伤势太重,得赶紧找个大夫……………”
素蛇没再解释,只是又重复了一遍,那声音不高,却无比的固执:
【素蛇】“停下。”
金如意心存不忍,但终究还是勒紧缰绳,胯下的骏马长嘶一声,前蹄扬起,缓缓停在了溪边。
【青蛇】“金蛇,你干甚!”
青玉簪本就满不赞同,刚要怒骂金如意几句,就见素蛇挣扎着想要从马背上翻下来。他的身体晃了晃,残存的半边脑袋微微低垂,像是连保持平衡都极为费力,下一秒,便重重摔在了地上,趴在了溪边的滩涂上。
【青蛇】“小心!”
青玉簪心头一紧,再也顾不上别的,飞身跃下马背,快步冲过去,小心地扶起素蛇,完全没注意到衣服都被滩涂上的泥巴给污染。她半搀半扶地将素蛇带到溪边,不清楚素蛇要在溪边做什么。
素蛇没有看青玉簪,也没有看金如意,只是缓缓抬起手。
下一秒,素蛇的那只手猛地刺进自己的腹部。
噗嗤——
皮肉被撕开的声响,湿润,青玉簪尖叫一声,她看见素蛇的手在自己的肚子里搅动,扯出一截发黑的肠子,那肠子上还挂着黑色的泡沫,在素蛇的手上微微蠕动,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素蛇居然……居然硬生生的将自己的腹部用手剖开了一个巨大可怕的口子。
素蛇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神色,只有一种习惯性的样子。他的手还在往自己体内里探,扯出被毒素侵蚀得乌黑的胃囊,那胃囊胀得鼓鼓的,轻轻一捏,就有黑褐色的汁液淌出来。
肝脏、脾脏、肺叶……那些已经被毒素侵蚀成黑色的脏器,血腥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呛得金如意捂住了嘴,不敢再看。
素蛇睁大眼睛,把那些发黑的脏器一件件浸进溪水里。溪水瞬间被染成浑浊的黑色,水面上浮起一层滋滋作响的白沫,那是毒素被溪水稀释时发出的声响。
他的手指捏着自己的心脏在水里反复揉搓,直到心脏不再那么黑以后,他又拿起下一个脏器。
有些脏器上的毒素渗得太深,搓洗过后依旧是一片乌紫,他便随手丢在滩涂上。那些被丢弃的脏器还在活动,但也没有持续多久,那些被丢弃的脏器就彻底失去了活力。
能洗净的脏器,他便捧着往自己剖开的腹腔里塞。心脏、胃囊、肝脏、肺叶,那些物件被他一件件归位,随着自愈细胞的疯狂运作,被塞回去的脏器开始重新工作。
素蛇很清楚,若是把这些被污染的脏器尽数丢弃,虽然体内毒素是清的了,但等新的脏器重新长出来,必然要耗去他全部都体力和精力,届时他会陷入长达两个月的昏迷,并不安全。唯有将能洗净的脏器塞回去,让自愈细胞一点点修复、接驳,才能把损耗降到最低。
在腹上那个巨大可怖的口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粉嫩的肉芽从伤口边缘钻出来,像无数条细小的白虫,疯狂地交织、攀附,不过片刻功夫,就将那道深可见骨的创口拢成一道浅浅的疤痕,连血迹都被新生的皮肉覆盖。
同时素蛇缺失的半边脑袋,断口处也冒出密密麻麻的肉芽,像一团蠕动的烂肉,缓缓地填补着颅骨的空缺。
可素蛇的身体忽然不规律的晃了晃,终究还是抵不住耗损过巨的精神,一头栽倒下去,彻底晕厥过去。
青玉簪这才回过神,慌忙扑过去扶住他。当她的手触到素蛇的皮肤时,有些犹豫的缩回去,但最后还是抓住素蛇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只见那焦黑的、被烈火灼烧得如同炭屑的皮肤下,正有温热的生机在缓缓复苏。那些皱缩的皮肤在慢慢舒展,焦痂一块块脱落,露出底下新生的、细腻的皮肉,连带着他脸上被烧伤的纹路,都在一点点淡去。
即使是在晕厥中,他身上的自愈之力,也从未停下,而天底下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存在只有一个。
金如意也立刻下马,帮着青玉簪扶着素蛇的身体,是啊,自己怎么这么傻,这么简单的事情应该从素蛇伤成这样子还活着的时候就该猜出来了。
青玉簪有些愣神的看着金如意,显然还没从刚才恐怖的场景中喘过气来,有些慌乱的问道:
【青蛇】“它……他……他是…”
【金蛇】“我知道,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金蛇】“即便如此,素公子也依旧是素公子,他是那条素蛇白蟒又如何,怎么,难道因为这个你就和其他人一样,怕他,想杀了他?”
青玉簪咬着牙,突然将金如意的手推开,她看也不看金如意错愕的神色,只俯身将素蛇绵软的身体打横抱起,将人稳稳放在自己的马背上,又用缰绳草草捆住素蛇的腰,防止他摔下去。
【青蛇】“你怎么会说这种话!”
【青蛇】“驾!”
青蛇胯下骏马扬蹄疾驰,她的后背绷得笔直,幼小的身躯,怀里揽着素蛇,能清晰感觉到他颈侧新生的皮肉温热柔软,还有肉芽蠕动的细微触感,那触感让她浑身发寒,却又不敢松手。
金如意站在原地,看着那道青影转瞬奔出数丈远,手心还残留着素蛇皮肤的温度,而且在发抖。
自己怎么会对青蛇说这种话,因为恐惧吗?她害怕青蛇知道素蛇的身份后和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一样,这是下意识的行为,可是…明明她知道青玉簪不是这种人。
她有些愧疚的苦笑,翻身上马,扬鞭追了上去。
马蹄扬起的尘土被夜寒卷散,三人的背影最终消融在墨色的林莽尽头,连最后一点架马声,都被虫鸣吞没。
直到第二日入夜,溪边才重新有了动静。
灯笼的光晕在道路晃荡,昏黄的光里,何元一身长袍打衬,走在最前头。他身后跟着几个叫来的巡房营士卒,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盏灯笼以及竹条,打着溪边的蒿草,在沿途寻找着素蛇等人的踪迹。
【你是说,他中了几枪,还是用肉身硬抗的?】
何元提着灯笼往溪边特地照了下,没见着甚么,这却是奇怪了,他来之前特地施了咒法和毒素做连结,专门用于追杀素蛇。可咒法的反应在这条溪边最为强烈,但他压根没见到半点素蛇的踪迹。
【没错何先生,而且我们用的是印过咒的火枪打中的,贼人还中了一道高上神霄的雷符。】
何元闻言,只当士卒是在和他开玩笑,语气里满是不信:
【印咒的火枪?那威力可是正常火枪穿透力十七倍,一枪能轰碎大象的头骨,你跟我说他肉身硬抗了几枪?没用真气或者内力护体?】
那士卒倒也执拗,立刻辩解道:
【何先生,是真的!那子弹嵌进他骨头里,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可他愣是站着没倒,那伤口不过是几个血窟窿,连骨头碴都没溅出来半分!】
何元摆手,示意这位士卒不必说了,他是越想越觉得荒谬,越想越觉得这些人是在编造谎话搪塞。素蛇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一流高手,没有用真气护体使用肉体硬抗?世界上没人能做到,而且高上神霄的雷符可是高规格军备,巡房营怎么会舍得拿出来使用,这些士卒的话实在是太不合理了。
当然,现实有的时候就是充斥着不合理。
(注:一般像咒印火枪只会在军队大规模装备,具有装填快,威力大,且有自动展开防御法术的能力,多为后装式。而巡防营属于维护内部治安,不需要威力过大的咒印火枪,一般七八百人的巡房营建制只能分到五六把咒印火枪,其他人员只能使用较为落后的前装式普通火枪。更落后的是三年前用鬼头刀的马匪首领使用的燧发手枪,是七十年前非常落后的型号,属于符咒式,威力只能提升一倍,且有炸膛的风险,没有配备防御法术,而且符咒式燧发枪打一枪后就失效了,需要重新找张符箓拓印上去。目前威力最大的武器是伐蛇战役中无目天尊领的那一千门带铳火咒的重型弹弩,使用最先进的咒印技术,高效率的真气利用率。无铳火咒的情况威力能达到2兆焦耳,但是这种弹弩没有配备传统引线,而是法术激发式引线,只有士卒用真气催动铳火咒才能发射,催动铳火咒的情况下,能减少弹弩的后坐力,加强炮身整体强度,让攻击提升5倍达到10兆焦耳,威力相当于二战88毫米Pak43反坦克炮。而高上雷霄神符一般只会在毁坏敌方阵地用上,正常情况下巡房营不会用高上雷霄神符去攻击,只会使用更低级的符箓。)
何元懒得再听那些士卒争辩,转身循着咒法感应的方向往前走。他心里暗骂巡房营总办不义气,竟派了这班只会胡吹大气的废物来帮忙,白收了好多银子。
夜风卷着潮气扑在脸上,带着一股子水腥气。起初他只当是溪水的味道,没放在心上,可越往前走,那股子腥气就越浓,浓得像是被水泡烂了的鱼货,混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腐味,直往鼻子里钻。
他被那股子腥腐味呛得咳嗽,忍不住抬手掩住口鼻,另一只手将灯笼往溪边探了探。
灯笼的光晕落下去,只见原本该有游鱼穿梭的溪水,此刻竟漂着密密麻麻的死鱼,白花花的肚皮翻着,随着水波轻轻晃动,有些鱼的鳞片已经脱落,露出底下溃烂的皮肉,泛着一股子黑沉沉的色泽。那股子浓重的腥气,便是从这些死鱼身上散出来的。
何元盯着水面上铺满的死鱼,味道闻着犯恶心,也忽然冒出个荒诞的念头。
难不成那素蛇撑不住死了,掉进这溪里,一身的毒素把整片水都给毒透了?
这份猜想是真是假还没个定论,何元抬脚就想往溪边再凑近些,看看那些死鱼身上的毒能不能对上。
谁知脚刚落在滩涂的泥巴,就踩到了一团软乎乎的东西,何元心里一咯噔,忙不迭把灯笼往下照。
视野里,滩涂上那团被他踩扁的东西,赫然是一截发黑的、带着血丝的脏器,旁边还散落着好几块同样乌紫发黑的碎肉,显然是被人活生生从肚子里掏出来丢弃的。
便到了半夜,何元遣散了带来的士卒,架着匹快马朝着康乐府的郊外而去,他们虽然买通了巡防营的总办将杀害丁府的罪名全推到了素蛇的身上,照理来说应是无事,可菊待开却颇为谨慎,不敢继续住在城中,就在康乐府的郊外寻了一处废弃的道观暂做歇脚,准备后天奔回柢国境内。
道观外,李雨生持枪而立,见何元回来便迎上两步问道:
【找到了吗?】
【大概率是死了,你看。】
何元伸手入怀,摸出个油布裹着的小包打开摆在李雨生面前。一股子腥腐气当即散了开,里头赫然是几块乌紫发黑的脏器,边缘还凝着干结的黑血,正是方才在溪边捡的那些。
【只寻着这些东西,我想那素它者应是被路边的马匪分尸了,只余下这些腌臜东西,没人要。】
李雨生盯着那摊肮脏散毒脏器,顿时往后退了半步,声音发僵,嫌弃的让何元把这东西重新包起来:
【那你把这些东西带回来做甚,难不成煮了吃?】
何元瞧了李雨生一眼,居然认真的思考一阵,说道:
【还真不好说。】
李雨生的脸瞬间白了几分,猛地后退两步,像是躲什么洪水猛兽,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干呕:
【你们……你们要吃这玩意儿自杀,我可不奉陪!】
那脏器上的黑血已经干结,却依旧透着一股子渗人的妖気,而何元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把油布重新裹紧,道:
【谁要吃这东西。】
他掂了掂手里的包裹,语气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你还是见少了,不懂咱家公子,嘿,我把这东西拿回来他一定喜欢。】
何元接着问道:
【公子呢?】
【他在里面。】
道观内,隐约传来了几声女性吃力的喘息。
何元没再理会李雨生的脸色,掂着那包脏器,抬脚就往道观里走。陈旧的木门被他撞得吱呀作响,门轴转动的声音像是老鬼在磨牙,听得人头皮发麻。何元很快没入道观深处的昏黑里,很快就将人的背影彻底吞噬。
道观外只剩下李雨生一人,心里满是不解和疑惑。
他发现何元与菊待开虽然狠戾,但是总是喜欢做些过于愚蠢的事情。当时在丁府杀了这么多人,却偏要留下丁家的小姐带到这里羞辱,如果不这样做,他们早就已经到了柢国境内高枕无忧了,现在居然又把素蛇的毒内脏带了回来,李雨生完全搞不懂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只期望菊待开做的这一切背后是有甚么不为人知的深意。
却也难怪李雨生无法理解,毕竟病态心理的人做事有时就是不符合正常人的思维,就如有些同杀人无数的屠夫总喜欢在杀人现场留下暗号线索供巡捕破解,明明可以不那么做,为的只是心理上那一刻的“满足感”。
再说那何元刚跨过门槛,在道观内的神像早塌了半边,泥胎的脸裂着缝,一双空洞的眼窝正对着他,像是在无声地窥伺。
殿中央处,铺着一块肮脏的锦缎。而菊待开正慢条斯理地系着长衫的玉带,他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颈侧,脸色带着病态的潮红,指尖沾着一点暧昧的痕迹。听见脚步声,他头也没抬,嘴角勾着一抹慵懒又残忍的笑,语气轻得像耳语:
【菊待开】“回来啦,我的好哥哥。”
何元应了声,目光越过菊待开,落在后面。
且见丁伶子蜷缩在那里,双手被铁链悬锁在两旁,她的衣衫被撕得稀烂,露出的肌肤上满是青紫的瘀痕,一双原本清亮的眸子此刻空洞得吓人,她的身子还在因为刚刚所经历的事情而绷劲,像濒死的蝶翼。
她的武功尽废,又被菊待开侵犯,如今已是万念俱灰,和死人没区别了。
她看见何元,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可那光亮很快就熄灭了,她认得何元,这些令丁伶子永远忘不掉的脸。
【菊待开】“这小娘子倒倔,折腾了半宿,嗓子都喊哑了。”
菊待开回头看了下眼神涣散的丁伶子,不禁觉得无趣,反倒是何元怎么看怎么顺眼,哎呀,有谁能比的上他的何大哥呢?
丁伶子身子是麻的,麻得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只剩一层轻飘飘的皮肉挂着。菊待开侵犯自己时的样子阴魂不散,像蛆虫爬过,她想撕,想抓,想把自己的皮肉生生剜下来,可四肢重得抬不起来。嘴里腥甜的,发苦的,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堵得她连哭都发不出声音。
方才那点挣扎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血,此刻只剩下空洞的疼。疼得不是皮肉,是骨头缝里,是心脏里,是那些被撕碎的、叫做“家”的碎片里。
自己在这个世上,已经没什么亲人了………
【丁伶子】“………爹……娘……谁来……救救我………”
【丁伶子】“素大哥…”
这道观的梁上,是不是挂着无数冤魂?
它们是不是也像她这样,被剥去了所有尊严,只剩一具残破的躯壳,在这阴冷的角落里,等着腐烂,等着被遗忘?
她的目光缓缓移到神像的眼窝里,那空洞的黑,像极了深渊。
深渊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菊待开穿好衣服,将何元拉到道观的角落处,兴奋的问道:
【菊待开】“怎么样有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尸体倒是没找到,但是我敢肯定他一定是死了。】
菊待开脸上忽有几分惋惜之意,他摇了摇头,叹道:
【菊待开】“哎呀,可惜了,从此世上再无江涌男子这般好看的人儿了。”
何元低低笑了一声,把那包裹掏了出来,粗重的将道观里的霉味尽数吸入肺里:
【尸体虽没寻着,却给公子带了些更好的东西,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说罢,何元有些宠溺的抚摸过菊待开的头发,而菊待开则像个等不及拆礼物的幼童,小心翼翼的将包裹拆开,那些发黑的脏器露了出来,几滴黑褐色的汁液顺着油布缝隙往下淌,滴在地上,像是谁在地上画了道咒符。
菊待开的目光瞬间流在了那团脏器上,方才那点惋惜之意顷刻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情绪。他俯下身,鼻尖几乎要碰到油布包,眼神发亮,像是瞧见了世间最珍奇的玩物,连身体都变得急促。
他这般痴迷地看了半晌,随即目光瞥向丁伶子。那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难以言说的期待:
【菊待开】“有意思。实在是有意思。”
【菊待开】“这样吧!我也腻了,不如我们就在这里杀了她可好?何大哥,你去把这东西煮了做汤。”
道观的角落堆着些朽烂的木柴,正好,何元拎着那包脏器走过去,他蹲下身,摸出火折子晃亮,点上了火苗,仿佛个悠闲的老人似的,开始架锅烧水。
另一边,菊待开不知从哪里翻出个包袱,抖开能看见里头是几件绫罗绸缎的衣裳,料子极好,他缓步走到丁伶子面前,铁链被他带得摇了摇,发出哐当的轻响。丁伶子垂着头,长发散乱地遮着脸,一动不动,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菊待开】“娘子,我们来换好看的衣裳可好?”
【丁伶子】“……………”
菊待开蹲下身,手指擦过她脸上的眼泪,动作竟带着几分可爱的轻柔。他伸手解开丁伶子身上破烂的衣衫,她身子有些排斥的动了下,却依旧没抬头,连睫毛都没动一下。上好的锦缎裹住她单薄的身子,料子遮住过她身上的青紫瘀痕,丁伶子的四肢垂着,毫无反应。菊待开又拿了个羊角梳子,居然开始替丁伶子熟练的梳起了头发。
忽然,丁伶子的嘴唇动了动,一字一顿,带着很轻,但是压抑情感的语气说道:
【丁伶子】“我要杀了你。”
【菊待开】“别急嘞,以后说不定有机会呢。”
铁链磨着腕骨的冷意,丁伶子跪伏在那里,而菊待开只当她是像被钉在梁下的纸鸢,说些气话罢了。
而后菊待开从袖中摸出个小匣子,打开时,匣子里是些昂贵的女性首饰,那是几支嵌着碎玉的金钗,成色极好。
菊待开拿起一个花凤尾饰,只是专注地将首饰插进她的发髻里,她来不及躲,又一支步摇被他簪上。菊待开后退半步,歪着头打量她,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漫开,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愉悦。凌乱的发被梳得整齐,破烂的衣换成了锦缎,再衬上这些装饰,竟像自己得意的艺术品。
不知过了多久,何元端着一只粗瓷碗走过来,热腾的雾气在冬季飘到了道观的天花板,几只躲在房梁上的老鼠被这股肉香吸引的凑成一团。
菊待开从何元手里接过去,当他碰到碗壁,烫得微微一缩,却没撒手。菊待开低下头,对着碗里的肉汤吹了吹,热气打着旋儿散开,里头的碎末隐约可见,说不出是什么东西。他抬眼看向丁伶子,嘴角弯着。
菊待开舀了半勺汤,确认温度刚好适合入口,才凑到丁伶子的唇边。木勺抵着她干裂的唇,他的声音放得极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菊待开】“来,尝尝,刚刚煮好的猪肉汤,你也饿了吧。”
碗里,逃出来了一股像是茉莉花的香味,而这个香味除了丁伶子,似乎没人能闻到。
丁伶子闻到那股气味时,喉间的口水忍不住分泌出来,同时胃猛地抽搐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快两天没沾过一滴水米,空得像是被掏穿的皮囊。
可那碗是菊待开递过来的。
她赶紧偏过头,将唇抿得死紧,连一丝缝隙都不肯露。
菊待开也不恼,木勺就悬在她唇边,热气熏着她的脸,好奇的问道:
【菊待开】“怎么,不喝?”
他慢悠悠的,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菊待开】“娘子别生气了,你要是在这里饿死了,那还怎么向我报仇?”
“报仇”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丁伶子的脑子里。
是啊,报仇。
她怎么能死。
家人的尸骨还埋在丁府的废墟里,烧成焦炭的梁柱下,素大哥还生死未卜,那些血海深仇,还等着她去讨。
她不能死,不能就这么窝囊地饿死在这阴冷的道观里。
胃里的抽搐越来越厉害,肉汤的茉莉味更加的浓郁,像是有了钩子,勾着她的食欲,勾着她的五脏六腑。丁伶子的嘴唇,终于极慢极慢地,掀开了一条缝。
随着丁伶子的牙关松开,那口肉汤便滑进了喉咙。温热的液体淌过干涸的食道,熨帖得让她觉得久违的舒服。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去吞咽,木勺递过来的每一口都接得飞快,不过片刻,粗瓷碗就见了底,她的胸腔剧烈起伏着,自己从未吃过这般好吃的东西。
菊待开看着她吃完,脸上的疯狂再也藏不住了,像是得了什么奖励。他扬手一掷,那粗瓷碗便狠狠撞在道观斑驳的墙壁上,“哐当”一声碎成满地白碴,溅出的残汤落在地上,还带着余温。
房梁上的老鼠早等得急了,碗刚落地,那群灰扑扑的小东西便窜下来,争抢着地上的肉汤残渣,甚至不惜为了这点东西,开始互相厮杀起来。
菊待开擦去丁伶子嘴边的肉渣,忽然动作粗暴的的捧着丁伶子的脸,看上去非常的得意,迫不及待的问道:
【菊待开】“怎么样,好喝吗?快说啊,好喝吗!”
丁伶子只觉得菊待开的这副模样过于恶心,只是在不断的刺激她的眼睛,恨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带着道观里阴湿,一寸寸缠上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方才那点因为饱腹而缓和的麻木,瞬间被复仇的恨意所淹没。
她趁着菊待开离自己还比较近,便从嘴里含了口唾沫吐了过去,骂道:
【丁伶子】“难喝的要死!”
怒火烧得她浑身发抖,那个被丁伶子重复无数次的话重新的呕了出来:
【丁伶子】“你等着,我要杀了你!”
菊待开脸上的得意被丁伶子堵回去。他松开捏着丁伶子脸颊的手,语气里竟漫上一层虚假的失落。
菊待开垂着眸子,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像是在惋惜什么东西。
【菊待开】“是吗,不好喝呀。”
他再次抬头,刚刚的失落不过是故意装出来的。
【菊待开】““这可是用你素大哥的肉煮的汤啊。”
【菊待开】“我还以为……娘子会很高兴的,毕竟某种意义上,你不是已经和素公子融为一体了吗?”
这句话,比任何谩骂都要来的难听。
丁伶子的瞳孔逐渐的收缩,死死盯着菊待开那张带着戏谑的脸,嘴唇哆嗦着。
她想起方才那碗肉汤的滋味,温热的、美味的,竟还带着一丝奇异的鲜甜,那是她饿到极致时,以为是世间最好的东西。可现在,那滋味在喉咙里翻涌上来,混着胆汁,不断嘲弄着她的五脏六腑。
菊待开……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丁伶子】“呕—”
她开始不断的干呕,拼命的想要把胃里的肉和汤给呕出来,可那些东西就仿佛真的和菊待开说的那样,在体内和丁伶子融为一体。
素大哥的肉……
他的肉,被自己一口一口,咽进了肚子里。
她吃了他。
这个念头像是一把生锈的刀,狠狠扎进她的脑子里,搅得她眼前发黑。旁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爬,窸窸窣窣的,是老鼠吗?还是那些挂着的冤魂?它们是不是都在看着她,看着她吞下自己爱慕之人的血肉,看着她变成一个和菊待开一样的怪物。
难道说,素大哥死了吗………
不可能…
冷。
刺骨的冷。
冷的她视线变得一片模糊,迷离。
恐慌是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她怕的不是自己吃了人肉,是怕素蛇真的死了,哪怕自己今后还要忍受菊待开数不尽的折磨,可是,可是即便如此,只要有一线希望,只要素蛇还活着…………
焚烧大脑的伤心瞬间吞噬了她。眼泪再次毫无预兆地砸下来,砸在布满青苔的地面上。
她所爱的人,她拼了命想活下去报仇、想再见一面的人,竟然被她吃进了肚子里。
这是怎样一种蚀骨的绝望。
【菊待开】“明明我记得我把你娘做成肉酱分给那些人吃的时候,大家都挺开心的呀,咦,怎么到你这里就不好吃了呢,哦…我知道了,一定是男人的肉和女人的肉有区别吧,嗯?我说的对不对?”
丁伶子的身体剧烈地挣扎着,铁链撞旁边,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像是在为她敲着丧钟。她最后的希望终究被掐灭,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空洞得再也盛不下任何东西。
连恨,都变得无力了。
菊待开享受着丁伶子情感的变化,忍不住放肆大笑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在道观里撞来撞去。
他笑得弯下腰,一手撑着柱子,一手捂着肚子,肩膀抖得厉害,眼睛却始终无法从丁伶子身上移开,那是一种看着猎物彻底坠入深渊、被绝望啃噬殆尽的极致愉悦。
他要的从来不是一碗肉汤,不是一句好喝,是看着她从怀揣着报仇的微末希望,到发现自己吞下挚爱之人血肉的崩溃,是看着她最后一点念想被碾得粉碎,最后带着绝望死去。
【丁伶子】“我要…我要杀了你……我………我……”
【丁伶子】“杀了我…………”
菊待开听到丁伶子的请求,有些意外,忽然有“噗通”一声轻响。
方才还在疯抢残汤的灰扑扑小东西,突然像被抽去了骨头,一只只瘫在地上,四脚抽搐着,嘴角淌出黑褐色的涎水,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僵成了冰冷的尸体。
菊待开抓起一只被毒死的老鼠摆在丁伶子面前,语气忽然多了几分菩萨似的慈悲怜悯:
【菊待开】“啊,娘子这么快就想死吗,没关系的,你也快了。那汤里的毒,应该现在就会发作的。”
话音刚落,丁伶子的身子猛地一弓。
一股钻心的疼从小腹炸开,疼得她浑身抽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瞬间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丁伶子】“呃……啊……”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胃在痉挛,肠子在绞痛,像是有虫子,一点点把它们蛀空、腐烂。
疼意像是潮水般涌上来,又在极致的痉挛里一点点褪去。很快,她的身子软下去,不再挣扎,原本绷得笔直的铁链“哐当”一声松垮下来,垂在半空轻轻晃着,脑袋无力地耷拉着。
菊待开盯着她看了半晌,见丁伶子一动不动,终于满意的站起来。他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灰尘,转身朝着角落里的何元走过去,脚步轻快得像是踩在云端。
何元抓了个脑袋,问道:
【玩够了?】
【菊待开】“玩够了,嘿嘿,何大哥,我们一起去睡会。”
丁伶子仅剩的听觉落在偏殿的角落,混着吱呀的床板响,缠在耳膜上,一下下刮着,钝钝的疼。
她的眼皮沉得抬不动,意识正在消失。
就在这时,一股寒气贴着后颈爬上来。
她想动,身子却重得像灌了铅,只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挨了过来,有一丝熟悉的、像素蛇身上那样的清冽气息。
腐烂的茉莉花香。
是一个人影。
一个裹在浓得散不开的黑气里的人影。
那人影悄无声息地覆上来,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冰冷的气息喷在她的颈窝里。她看不见那人的脸,只觉得有一双胳膊缓缓绕过来,环住了她的腰,然后,一只黑气的手抬起来,轻轻盖在了她的半边脸上。
那只手的触感很奇怪,像是没有骨头,没有皮肤,没有实体,可丁伶子的的确确的感觉到了。
黑气从丁伶子的身后抱着她,一只手盖在丁伶子的半边脸上。
那只手在慢慢收紧。
偏殿,是菊待开不堪重负的呻吟。
忽然,黑气开口了,是和丁伶子完全一样的声音,和她自己的声线分毫不差,连尾音里那点未散的颤意都一模一样。
【好强的恨意啊。】
【伶子儿,伶子儿,你想不想要……长生不老?】
【不用惧怕任何的疼痛,不用去想寿命的逝去,即使日月在几亿年后熄灭,在你眼里也不过是一刹那的事情。】
【因为你吃了他的肉,也有足够强的……恨意。】
那只手又收紧了些,几乎是带着撕烂丁伶子半边脸的力度,黑气丝丝缕缕地往她的七窍里钻,带着腐烂的茉莉花香,那声音缠在耳骨上,一字一顿地碾磨。
只要吃了素蛇的肉,就可以长生不老,成为永恒的存在。
只要有着常人难以想着的怨毒,恨意,如果没有这种情绪,就算吃了素蛇的血肉也只会崩坏成一摊肉泥,就和武夷山的那群人一样。
有强烈的怨毒,吃了素蛇血肉,能够适应素蛇血肉的体质,它寻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同时符合这三种条件的人。
【这样,你才可以报仇,杀了想杀了的人,不是吗?】
【丁伶子】“我………要………”
丁伶子的喉间挤出一声破碎的气音,那点回应轻得像缕烟,却精准地落进黑气里。
就在这声回应落下的瞬间,覆在她半边脸上的黑气陡然化作墨色的流萤,顺着她的毛孔、她的皮肤纹路,硬生生钻了进去。
丁伶子的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变得丑陋,可怕。左眼先是剧烈地刺痛,随即眼球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般消融,最后只余下一个空洞洞的黑窟窿。
黑色恶心的血液从眼窝挤出,顺着丁伶子丑陋的半脸往下淌。
感觉不到疼,只有一股陌生的、带着毁灭欲的力量,正从那的已经毁容的半张脸,往她的四肢百骸疯涌。

不过是稍微的用力,束缚着丁伶子的两根铁链便断了。
偏殿内菊待开与何元正缠绵一块,突然,“轰”的一声巨响砸在门上。
那扇老旧的木门像是被巨锤碾过,瞬间碎成漫天木屑,木刺飞舞,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床榻边的烛灯猛地一摇,芯火随即彻底熄灭,黑暗笼罩在偏殿内。
何元和菊待开皆是一怔,立马从床上跳出来,何元摸黑抓过床头的朴刀,朝着大殿中央小跑过去。
而菊待开跟在何元身后,偏殿到正殿的路不长,却像是走了一辈子。
跨进正殿的那一刻,两人的呼吸同时顿住。
原本该被铁链锁着的丁伶子,不见了。
只有地上一滩黑黢黢的血,像是蛇的尾巴般在蠕动。
空气里飘着一股何元与菊待开从未闻过的味道……是……茉莉花的味道?
【菊待开】“人呢!”
何元突然反手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的的耳朵动了动,捕捉到身后传来一丝极轻的、布料擦过地面的声响。
何元几乎是本能地旋身,朴刀带着破风的锐响,朝着身后的黑暗狠狠劈下。
“噗嗤”一声。
是刀刃砍进皮肉的闷响,随后是血液洒落在地面的声音。
黑暗里落下一样东西,“咚”地砸在地面,滚了两圈。
月光恰好从窗棂的破口漏下来,照亮那东西的轮廓,是一只断手。
借着月光,何元的视线顺着那只断手往上挪,瞬间撞进了丁伶子的脸。
那半张原本精致的脸,此刻左眼窝是空的,空洞的眼窝里还在往下淌着的黑血,污染了丁伶子左脸腐烂的皮肤,另一半脸却还留着往日的模样,惨白的肌肤衬着那只完整的右眼,一美一丑,一活一死,拼接出一种惊悚的感觉。
何元惊觉不对,正要砍下第二刀。
只是瞬息,丁伶子那只被砍断的右手腕处,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肉芽,疯狂地从断口处钻出来、交织、攀附。不过眨眼的功夫,那些肉芽便凝出了手腕的模样,接着是手掌,是手指,连指甲都清晰地长了出来。
借着自愈细胞,一只崭新的右手,就那样从丁伶子的断口处长了出来。
丁伶子的动作快得像一道黑影,新生的右手带着风,狠狠按在何元的头顶。
那只手的力道大得惊人,何元只觉得脑袋像被巨石压住,膝盖不受控制地往下弯,顿时跪在地上。
【跑!菊待开你快跑!】
何元的吼声破了音,不是叫公子,而是直接叫菊待开的本名。他知道自己撑不住了,这根本不是人能有的力气。
菊待开哪里还敢耽搁,方才那一眼瞥见丁伶子半张毁容的脸,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他连头都没回,跌跌撞撞地朝着道观门口冲,顷刻间就撒下何元跑了出去。
道观内只剩下何元与丁伶子二人对峙着。
何元让自己镇定起来,他盯着丁伶子如同恶鬼一般的模样,逞强的说道:
【哼,没想到吧,老子可是练过铁头功,就算是你用火枪打我的脑袋也不一定………】
丁伶子按在何元头顶的手再次用力。
那力道不是血肉之躯该有的狠戾,是带着怨毒的、能碾碎金石的蛮力。何元只觉头顶一阵剧痛,铁头功的硬气在这股力量面前,脆得像张薄纸。
只听一声闷响,像是熟透的果子被捏爆,何元的头盖骨竟被她生生掀开。
温热的脑浆喷溅而出,何元的嘴里不停地冒着血泡,丁伶子的手一松开,何元的身体向后倒去,彻底没了动静。
